他眼看着曾如春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闭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脸上都湿漉漉的,连鬓角都被泪染透了,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原本伸出了手去,想要摸曾如春的脸,却竟然呆在了那里。
看着曾如春的眼泪,他心里就突然没了主意。为什么喜欢了他还不肯和他在一起?
死也不肯和他在一起,呵!也许曾如春是爱过他,是曾对他一片痴心过,如今却没了那份心吧?是怨他不体谅他么?怪他不肯信他么?恨他把他吸入那坛中,气他逼迫了他,还是因为他那一日弄伤了他?
他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了。他从来没有对谁这样过,他等了这几日,忍了这几日,也实在是够了,累了,倦了,厌了。
他留曾如春在这里,说要在一起,他到底是图了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啊。更不要说是曾如春的心思了。
他还能怎样呢?他是见不得鱼死网破的场面。
既然这人实在要去,那就去吧。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也不再看曾如春,就闭了眼,说:「好,曾如春,你走,你走吧!」
曾如春睁开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半天才回过了神来,又悲又喜,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朝他深深一拜,就说:「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过冯公子了!」
他睁开了眼,看曾如春如今脸上才算有了几分血色,知道这人是真心实意的不想和他在一起,就觉得心口针扎一样的痛。他垂下了眼,低声的问道:「那朵雪鹂是你的原身么?」
曾如春似乎也有些不敢看他,就垂下了头,说:「不,我以前拿它来放那孩子的魂魄。」
他静了静,只轻轻的呼了口气,知道自己话一出口,就再难收回,此时若是没了话说,曾如春只怕就要走,心里又不忍,又不甘,就又问:「那孩子有名字么,说来听听?」
曾如春脸色变了变,把头朝旁边一扭,低声说道:「有吧,可我忘记了。」
他静了一会儿,又问:「你有给他起过名字吧,如春,说给我听听?」
曾如春惊疑不定的望着他,半晌才说:「曾衍。」
他心说,是了,你们姊弟二人都恨那宅子的主人,自然不肯让这孩子跟那人姓了。他便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了。」
曾如春瞧他一阵儿,居然就笑了,这一笑,大有冰消雪融的味道了。大约也是因为他松了口,说要放人,所以曾如春也松了口气,不再是前几日里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曾如春这一笑,于他却是久违了,就看得他心里一动,刹那之间,竟然恍惚了起来,就好像这还是他和曾如春夜夜相对的光景了。他只觉得胸口一热,就想搂曾如春入怀,可伸出了手去,才回过了神来,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曾如春脸上微微一红,然后就转过了脸去,半天才又笑又叹的说道:「冯公子以后可别这样了,不然以后怎么没了命都不知道呢。」
他一听这话,满腔的怨气和怒气就都涌上了心来,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就赌气般的说道:「你还管我做什么?反正你是要走了,既然要走,还管我怎样?你只管走,别再回来了。」
曾如春怔了一下,望了他好一阵儿,那双眼里竟显出了些恳求的意味来,想他之前怎样威逼,曾如春都不肯服软,如今他说要放,却又这样。那双眼看得他心烦意乱,便转过脸去,起身坐到了书桌旁,只看着那摊开的书卷。
曾如春半晌才低声的说道:「冯公子日后要好好的保重。」
那声音里有几分苦涩,几分心疼,听得他愁肠百结,恨不能拽着曾如春的手,让他别走。可他到底还是气曾如春冷了他的心肠,便默不做声的坐在那里,背朝着曾如春,装出了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
曾如春苦笑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他两眼,这才离去。
他埋头看着那手里的书卷,听到那人朝门那里走去,推开了门,又合了起来,他怔了怔,突然起身朝门口跑去,那门已经掩住了。
他原本想着这就撒了手,放曾如春走算了,可一听那门合起来的声音,却还是慌慌忙忙的丢下了书本,不顾颜面的追了出去。可推开了门,只有寂寂的夜风拂面而来,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在?
那外面细雨早就停了,地上落满了薄薄的月光,就好像早春新下的雪,他站在那门前,突然就气恨了起来。
他沉着脸,走进房来,摔了门,在那书桌旁坐定了,看着那陶碗里的莲花,一时默然无语。
他原本想着要舍得,你走就走好了。说起来,也不过是你情我愿,逢场作戏罢了,你既然不肯,我又何必苦苦挽留?
可曾如春如今是真的离去了,他却又觉得心酸不舍,仿佛被人掏了心剜了肺似的。
结果那一晚也不知道几时睡的,早晨被明桥进来唤醒,他还趴在书桌上,起来之后,脖子又酸又痛,他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
明桥被他挡了那几日,如今终于进来了,便仔仔细细的四下里瞧了好些遍。看了只觉得纳闷,心说我也没瞧见什么蹊跷啊,又装作扭了脚的样子,偷偷的望了望那榻下,只看那坛子还好好的藏在那里,心里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想着这就哄了少爷出去,自己再把这坛子偷了出去,早些处置掉了吧。
他心里想着这事,再一看少爷,只说糟了,少爷怎么好像失了魂似的。于是就慌忙的说了些好笑的话,想着要逗主子乐一乐。只是那冯琦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终日里都懒懒的,对什么都没了兴致,不管他说了什么,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看得他暗暗发急。只有说到了小公子的时候,才略略回过了些神,就说要去看看。
明桥眼看着这少爷神情总是有些怔怔的,好像失魂了似的,就提心吊胆的在一旁跟着,又看这少爷只有见着了小公子的时候,才有了一丝笑,就咯登一下,觉得不对了。
他先是故意拿了话来问,可少爷虽然没什么精神,答的话儿却还是没出什么错,明桥心里就越发的奇怪了,想着这也不像是失魂症啊?难道少爷这命格刚改了过来没几日,就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中邪了不成?
他还要拿言语再试探,冯琦就好笑了起来,说:「我也吩咐了平德,要他帮你寻访你姊姊。不过我如今也该回去了,所以要他们先收拾着,他还走不得,还得在这里留一留,等明后天,事情都办妥当了,我就打发了他先回去。不过要是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消息,你可千万别急。」
他就一跪,说:「少爷……」
冯琦就喃喃的说:「也该回去了。」
他看着少爷的神情,像在看什么远得瞧不见的地方似的,总觉得少爷是伤心了,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虽然看起来是那么大的一个宅子,可收拾起来也不慢,这些下人跟着冯琦出来这么些日子,听说主子如今要回去旧宅,各个都欢喜异常,自然是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来,不必平德催促,就把东西都打点得清楚明白,妥妥帖帖,只等主子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