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桥眼看着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可冯琦虽然口里说着要走,东西也七七八八的指点着下人们收拾着,可临要走了,却又烦躁了起来。
平德已经先他们一步动身,回去了旧宅。等不及的人,也请先回去的人带了信和新鲜的玩意儿,如今只等少爷说话了。
他就想着,也该动身了么?
午后冯琦去看小公子时,突然又说了,要给小公子起名字叫冯衍。又说倘若他们回了旧宅,别人问了起来,只说这孩子的娘姓曾,以前怪我风流成性,便把他叫作了曾衍。还要明桥把这话记牢,千万不能说错。
明桥一听这话,立时就想起了那卖糕阿婆说过的话,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想着难道这小公子不是死而复生,反而是冤魂作祟不成?
冯琦见他这样,自然知道他怎么想,就说:「随便取了一个,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明桥心里就犯了嘀咕,说百家姓氏,您取哪一个不成?
他也知道少爷的脾气,不敢硬劝,又想着反正等他们回了旧宅,小公子自然只姓冯,以前姓裴还是姓曾,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所以也就算了。
冯琦又叫了莲花糕来,也不吃,只捏在手里端详着。见了他,就问,是那前些日子里送了糕来的阿婆么?他就说,可不是她么?
冯琦就拿了张纸,仔细的写了「莲花糕」三个字,他在一旁侍候着,只觉得啼笑皆非,心想少爷这是怎么了。
结果冯琦写完了又不乐意,说这纸不好,害他巴巴的又跑了出去,买了许多的纸回来,又在心里嘟囔着,说,买这样好的纸,知道的说要包糕点,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投名帖呢!
冯琦又叫他去把各样糕点都买了些回来,选了那种冰白色的纸,上面有鹅黄色的碎纹,小心翼翼的包了,然后神情郑重的和他说,夜半要祭一祭这莲池的亡魂。
他是暗暗叫苦,只好也在少爷书房里守着,不去睡觉,等到了半夜,就跟着少爷去了莲池旁。他看少爷把那包好的糕点和瓜果都摆在案上,神色有几分黯然,他也不知道是该带酒还是茶,所以就都备上了。冯琦就拿了茶,又看了看他备下的香,就说:「这满池都是莲花,也不必点香了,弄得烟熏雾绕的,反倒不好了。」
他点了点头,又看少爷望着手里的茶,黯然的说道:「是了,清水一杯就好,连茶也不必了。」
他听少爷说这话,竟然有些难过了。他自小跟随冯琦长大,实在是太知道这人的脾气了,想着少爷果然是舍不得那妖怪么?
冯琦也没再和他说什么了,只是怔怔的望着那满池的莲花,就说:「我这就打算要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只怕也不容易了。你既然不愿与我在一起,我也实在不该强求。倘若你能投胎转世……」
明桥一听这话,心说不对,这哪里是要祭拜亡魂的意思,分明是要道别了,倒好像真是说给那女鬼听的。
再一看,那冯琦也说不下去了,就端了那盏茶,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低声的说道:「我也就不必再回来这里了。」说完就转身回去了。
明桥就望着莲池,也拜了一拜,然后才小声的说:「我家少爷虽然有些风流,却也是个好人,倘若他有对不住小姐您的地方,您千万别怪他,是天公不作美,才教你们两个有缘没分。做鬼这样苦,您还是寻个好人家,早早的托生了吧,也免得我家少爷空牵挂。」
那夜风轻轻吹来,明桥一抬眼,看到那池里的莲花轻轻摇摆,就叹了口气,收拾了起来,仍旧回去了。
冯琦从莲池回来,就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也没留意,就仍旧回到了书房前。他刚推开了那门,就觉得有些恍惚,就好像他那一日从行院里回来,也是如此的心不在焉,可一抬头,却见到曾如春站在书房里,便又惊又喜,把什么心思也抛却了。
他怔怔的站在门口,刚一抬头,就瞧见那头一晚坐在他灯下的女子,满腹思绪的站在他房里,见他回来,有些讶然,但还是落落大方的向他行了个礼,出声唤他:「冯公子。」
他细细的回想了一阵儿,然后才问:「你是那……十七妹?」
那女子微微一笑,就说:「冯公子好眼力。」
他打量了那女子几眼,说:「你来做什么?」
那女子就笑,柔声的说道:「冯公子就要走了,我来饯行。」
他好笑了起来,「你来替我饯行?为了什么?」
那女子笑而不语,他胸口一紧,就说:「是我时日无多了么?」
那女子掩住了口,吃吃的笑了起来,说:「冯公子命这样硬,来日方长呢,怎么说这样的话?我是听说你要替那小书僮寻他的胞姊?」
他皱了皱眉,说:「是,怎么?」
那女子就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那女子卖身为奴,不堪受辱,已服毒自尽,去了两年了。」
他心里咯噔一声,便沉得没了底,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便冷笑了一声,说:「你是妖怪,如何能知道那阴司之事。」
那女子望住了他,神情里有些悲悯。
他这才恍然大悟,静了静,就说:「是他要你来的么?」
她便说:「既然公子都明白,那我便直说了。他特意寻访过了,那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听了这话,情不自禁的就把手里的书卷握得越发的紧了,有些苦涩的问道:「他怎么不来亲自告诉我?」
她微微一笑,说:「他不来告诉你这消息,还有一个缘故。」
他吃了一惊,就问:「怎么?」
她一低眼,从袖中取出一个梅花小镜,然后才说:「那女子死时身着红衣化为厉鬼,和他姊姊原是一样的。还得麻烦冯公子请人来这园子里做做法事,让她们诉一诉冤屈,早日超脱了,也算是为公子积德。」
他顿了顿,望着桌上那陶碗里的雪鹂,问说:「既然已经化为厉鬼,便是放不下了,说了又有什么用处,只怕还是要烟消云散。人都死了,过往一切便如隔世,她们到底有什么冤屈,死也不肯投胎转世,非要化为厉鬼?」
她眼底一黯,就说:「既然公子也说人死事了,那往生之事,何必还要提起?」
他心里一痛,就说:「他就是为了这个才不愿再见我么?」
那女子愕然,问道:「什么?」
他也是一口气闷在了胸中,上不去下不来,如今见了这女子,又想起曾如春,也就不顾了,索性把话说开,就问道:「他如今对我,是半点情意都无了,对不对?过往一切,都如转眼云烟,所以才不来看我,我要走了他也不来见我一面,是不是?」
她惊愕的望着他,只觉得啼笑皆非,半晌才说:「冯公子,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明白什么?」他皱起了眉头,暗暗地咬紧了牙关,只觉得心里憋闷不快,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