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歌实在没想到自己第一份正式工作会这么快展开。虽然以前做侦探的时候见过很多人,也问过很多问题,但这一次不仅仅关系到几个人,而是一座城市,几千双眼睛同时盯着。当他们走出公园来到角落的时候,易安歌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双目光隔着巨大的转盘枢纽在盯着自己。这感觉真的很难受。
来到救护车旁,易安歌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封煜在一旁拍拍他,算是鼓励。
在见到目击者的第一眼起,易安歌就明白之前他隐约感觉到的异样来自何处。这男人身上收拾得很干净,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灰色的西装,这会儿正十分颓然地坐在救护车上。护士将他衬衫领口最上面的纽扣全部解开,正给他递矿泉水。
最让易安歌感到惊讶的,是他眼中的绝望。那是一种任谁看了都会打个寒颤的眼神,毫无生气,也没有一丝光彩。托景嵘的福,易安歌现在看人最先观察的就是眼睛。这个人的眼神是死的,整个人都犹如沉浸在一潭死水里,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这不是普通人看到难以理解之事时会表现出来的情绪。这种绝望实在是太过了。
易安歌和封煜对视一眼,前者走近几步,尽量温柔地对那人说,“先生,可以跟我们来一下吗?”
那人抬眼,愣愣地看着易安歌,又看了看封煜,扭回头对易安歌问,“你是谁?”
“我……”
一瞬间易安歌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才好,索x_ing封煜替他说道,“我们是来调查你的目击证词的。”
那人看向封煜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会吃人的怪物,易安歌努力将脸上的笑维持在一个善意的程度,过了很久,就在他以为那人会拒绝的时候,那人慢慢点了点头。
他们来到景嵘指出来的角落。这里是一栋建筑的死角,没有行人围观。还没走到地方时那人就往后缩,拔腿要逃,被封煜温柔又不失力道地给请了过去。
那人立即蹲在角落里,抱着双肩瑟瑟发抖。
易安歌蹲在他面前,柔声问,“很快就结束了,麻烦您仔细想想,当时您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我……”
那人磕磕巴巴,牙齿不住地磕绊,居然发出十分清脆的磨牙声,听得易安歌口中一酸。他“我”了半天才接下去一句,“他、他出来了。”
“他?”易安歌问,“是那个消失在地下的人吗?”
那人慌乱地点头,“救……救……”
易安歌抬头看了封煜一眼,后者表情严肃,一语不发。
易安歌只能继续问,“救他?还是……救你?”
他刻意将语调放缓。最后两个字一出,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呜咽,泪水一下涌了出来。
这人的情况比警员描述的要严重许多,这样下去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易安歌叹了口气,道,“最后一个问题,马上就结束了。之前你说,自己看到那个男人走到公园中央,跳进了地底。是从哪里看到的?”
男人呜咽着不肯说话,易安歌将语调微微抬高,用一种略带诱惑的声音说,“……是在这儿吗?”
他指了指男人脚下的位置,见他不答,就说,“这是我最后想了解的问题,如果你不肯回答,那我们只能一直在这儿待着了。”
他十分无奈地一摊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男人似乎怕极了这个地方,犹豫半天,终于还是猛地点了点头。
“是这儿?”易安歌确认道,“就是你现在待的位置?”
再三询问之后,他终于确认男人没有说谎。男人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封煜只能先送他回救护车那里,然后快速走回来。
易安歌将自己的身体卡在男人刚才蹲过的角落里,望着远处的公园,目光定定,大脑飞速运转着。
封煜回来,看他这样子,咧嘴笑了笑,“干得不错。”
易安歌却没有说笑的心思。他皱紧眉头,摸了摸下巴,问封煜,“你注意到了吗?”
“嗯。”封煜站到他身边,也顺着他望的方向看去,轻声应道。
易安歌伸出手指划过地面,沾上了一指头的灰尘,用拇指擦了擦,说,“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公园中央。”
转盘中心的公园绿化很好,四周种了一圈高耸的柳树,这会儿正值春天,嫩柳抽新芽,有些嫩叶已经长了出来。易安歌现在待的地方是整个转盘的死角,从他这里,只能看到数棵杨柳交错的枝丫,还有常青树茂密的绿叶,以及用于进入公园的小路的一角。再深处的东西全部被植被遮挡,根本不可能看得见。
景嵘能知道这个位置并不奇怪,他能轻易从之前问话的警员脑中提取信息,这给他们省了很多麻烦。但唯一的目击者在说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为什么要说谎?”易安歌不太明白,“而且,怎么会怕成那样?有人威胁他?”
整件事影响很大,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差使这样一个男人来说这种不小心就会被拆穿的谎言。男人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导致他认为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问题是,是什么能威胁到这样一个普通男人呢?
家人的安危?自己的事业?这些也许会使男人发怒,但绝不会哭得像个孩子。
能让一个人绝望到极致的,只有在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不可想象的危险,却明确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结局的时候。这种情绪一般被称作“恐惧”。
地上的裂缝让他产生了危机感。可是,如何能将一个人,和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裂缝联系在一起?
易安歌觉得自己的思维被禁锢住了。他此前一直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中,所有的想法都只停留在寻常人的层次上,根本没法往更深、更加天马行空的方向去想。
他站起身,拍了拍背后的土,对封煜说,“走吧。”
他们回到公园里,景嵘还在,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等他们走近时就说,“做的不错。”
“怎么回事?”易安歌开门见山地问道。他相信景嵘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景嵘偏头看了身后的警员一眼,走到没人处,对他们说,“假设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不,不可能是真的。”易安歌皱着眉摇头,“他站的那个角度根本看不见公园发生的事。”
景嵘看着他,淡淡道,“现在只有这一个解释,那么我们只需要假设它是真的。内容是否真实、是否是那人亲眼所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整件事情中,还有另外一个‘他’。”
他指了指裂缝深处,“‘他’制造了这个裂缝,他可以是一个人,一个组织,或一股力量。他是产生变化的源头。而那个目击者,和这个源头有关。”
他对封煜说,“去医院盯紧那个人,别让他与外人接触。”
封煜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易安歌走到裂缝边缘,倾身向下看去。幽深如同小型峡谷一般的裂缝,从下面隐约吹来y-in冷的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看着深处的黑暗时,易安歌总觉得浑身十分不舒服,脚下发麻,总有种自己马上就要大头朝下栽下去的感觉。
景嵘在一旁摘手套,似乎打算收工。易安歌却觉得事情并没有结束,忙问他,“我们接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