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有一次两人欢爱之后,时缄从背后抱着他,突然轻声道:“宝贝,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颜脱迷迷糊糊中回他:“怎么是你的了?”
“你被时间困住了。”对方轻轻笑着,很开心的样子,吻着他的肩头,”你被我困住了。“
颜脱突然无端地打了个激灵,从困意中清醒了过来。
他初中的时候就学过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唯物主义认为,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物质的反作用。
所以如果”时缄“只是他自己出于自我保护机能臆想出的,为了避免自己在无边孤独中彻底崩溃的”幻想爱人“,那么时缄的所作所为所思所说都不会超出自己的认知和想象范围——他是他“想象”出来的,就不该说自己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话。
比如以他自己对爱人的定位和设想,时缄是不该说出这种话的。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也很难想到“时间”会是某种有意识的东西。
就算他如今被困在一个静止的时刻内,他也一直在找各种外因,从其他方面寻求突破口,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会是“时间”的主观行为——是“时间”有意识地把他困在了这里。
一次两次可能还不在意,毕竟这本身就是一个失常的世界。而且颜脱也不敢保证自己就很了解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就一定没有那种猜想或念头。就像他以前没谈过恋爱,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但事实上时缄一开始就以一个索取掠夺的占据主动的雄x_ing姿态出现,他却适应良好,还很喜欢对方,说不定他潜意识里就喜欢时缄这样的,只不过他自己一直没有发觉。
但是两人毕竟一直如此亲密地在一起,次数多了自己那些自欺欺人的解释和为对方的开脱就变得越发苍白无力,越发站不住脚——颜脱渐渐从爱人的话中窥见了可怖的、令他毛骨悚然的真相:对方是独立的、真实存在的意识,并不是他为自我保护而产生的幻想。
而自己现今的处境和对方紧密相关,颜脱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时缄造成的,而对方甚至有能力放自己离开,让自己回归正常的时间和正常的世界。
只是对方并不愿意这么做。
在意识到这一切后,颜脱做了许多尝试。
他恳求他,他使尽浑身解数、用时缄最喜欢的方式讨好他;他崩溃哭泣、他破口大骂,甚至对对方拳脚相加。
但是时缄永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没有同情心和同理心的旁观者,丝毫无法理解他的处境和心情。
就像是时间俯瞰着尘世间的生灵在时间洪流中悲欢离合、苦痛挣扎,却无动于衷,依然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向前走去,没有谁能让它停留,没有谁能让它倒流,没有谁能让它改变。
他只会尝试着诱哄着抱住颜脱,亲吻他的眼睛,不发一言,好似在无声地询问他:现在这样不好么?一直这样不好么?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要回去,我要见我的亲人,还有我的朋友,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他如果这么说,时缄就不会回应,只会更紧地抱住他。
没有得到之前,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而一旦知道之后,就再也不愿意撒手了。
颜脱挣脱不出去。
因为人无法对抗时间。
我们每个人都在时间线x_ing的牢笼中,被时间的大潮推着前进,没有人能反抗,没有人能豁免,没有人能跳脱这一限制和束缚。如今的颜脱也一样,他和我们所有人都一样,只不过他被单独地关进了一个点里,由时间亲自看押。
即使已经知道了身边这个不明身份的家伙可能才是解决一切的关键,在最初得知真相的歇斯底里之后,颜脱又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很明显,时缄现在是不愿意为自己离开提供帮助的,甚至连他有能力让自己离开也不过是一种假设,对方也有可能根本没有相应的能力。
所以颜脱还是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继续研究学习,寻找自救的机会和方法。
他也继续和时缄过着爱侣的生活。
第一是因为不可否认,种种迹象表明在这个失常的世界里时缄占据着比自己更为强力的地位,他常常能办到颜脱办不到的事情,颜脱斗不过他;第二是因为即使知道了真相,颜脱还是不舍得失去对方,恢复只有一个人的生活,那样他说不定会真的疯掉。
颜脱一向喜欢从不同方面看待问题,发现时缄存在的真实情况后他也找到了值得庆贺的一面:他还没有疯,也没有第二人格,并且在自己精神状态全面正常的情况下找到了一个应该不是人的家伙z_u_o爱人,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依然组建了幸福家庭。
这样一想似乎还挺不错的。
不过自我安慰归自我安慰,在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爱人很可能就是把自己困在这个静止的时间里的罪魁祸首之后,他对对方的态度还是r_ou_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
这次他正抱着一本书查资料,时缄从背后贴近了他,低声喃喃着:“今天你希望我以什么形态出现?”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看不见的,但是有时候也会变成特殊的样子显形。
“随便你。”颜脱冷淡道。
话音刚落,一条黑色的大蛇就出现在床上,冰冷的身躯盘绕着他的身体,蛇头缠在他的颈边,“嘶嘶”吐着蛇信。
第4章 无法逃脱
颜脱吓得直接把大部头的资料书扔了出去。
“求你了。”他色厉内荏道,“变回去,我怕这东西。”
时缄却觉得他这样饱受惊吓的样子格外可口——爱人已经好多天都对他冷冷淡淡的了,自从那天突然和他吵架之后,这些天一直都不对他笑,也不和他说话,亲热时也不积极……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总之他不开心。
他对颜脱此时的样子感到满意,于是决定道:“好,今天就这个样子。”
黑色巨蛇纠缠着年轻的男人,颈部高高扬起,犹如一个骄傲的主宰一切的君主压制着自己的战利品,压着对方向床榻方向倒去……
另一边被颜脱扔出去的书被风带着翻过了一页,上面记载着古老文明的时间观:
“……他们认为时间是环形的,生生不息,源源不尽,并用首尾相连的蛇来作为这种环形时间的象征……”
————————
颜脱变得冷淡,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他的世界里没有第二个人,所以唯一能感受到这一点的只有时缄。
如果没有之前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里那些恩爱和亲昵,时缄或许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现在还是会拥抱,还是会亲热,还是会在颜脱困倦的时候相拥入睡,毕竟在此之前他还从没体味过这样亲密而缠绻的关系。
但是已经享受过顶级珍馐的人是不会满足于在温饱线上徘徊的生活的。
“你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吻过我了,也没有再对我笑。”时缄叹息着,从身后环抱住颜脱,询问着自己的爱人,“你已经厌倦我了吗?”。
见颜脱没有回应,他又叹了口气:“你已经很久没叫过我老公了,也没再叫过我宝贝儿。你是不是和人类学坏了,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离婚?”
“不可能的。”没等颜脱应答,他又自顾自地霸道地下了论断。
什么叫和人类学坏了,我本来就是人类,而且我们根本没结婚,你连身份证和户口本都没有,你都不是合法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颜脱张了张嘴,最后又怏怏地闭上,没有说话。
他之前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以各种方式,希望对方能放自己回到正常的世界里,然而都失败了。到如今,他已经不想白费力气去尝试了。
时缄缓缓显出人形的轮廓贴在颜脱身后,把头搭在颜脱的肩膀上,和他一同看着他手中的书。
那是一本记载着古文明中对时间不同认知的书,就是那次颜脱被蛇形惊吓后失手扔出去的那本。
“……你对时间感兴趣?”
颜脱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将书翻过了一页。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停留的长度该如何用“时间”来衡量,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一刻被困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已经通过自学通透了所有现代科学知识,开始站在前人肩膀上独立进行关于时空的假设和实验;久到他已经开始广泛阅读古人的各种奇思妙想和那些难以解释的神秘学说,希望从中得到灵感。
如果现在把他放到正常社会里,他的学识之渊博、对科学和哲学的见解之深刻一定会让人们大为惊叹。
时间是有意识的。或者说有一个和时间紧密相连的意识存在。他到现在也无法肯定时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不是时间本身。
这个事实超出了他的已有认知,并且他还找不出任何合理的、哪怕仅仅是勉强说得过去的解释。
“你到底是什么?”他忍不住靠在时缄的怀里,把在心中徘徊许久的疑问问出了口。
“我是你的爱人。”时缄吻了吻他的额头,“就像亚当用肋骨创造了夏娃一样,你注定是我的爱人。别想太多。”
可颜脱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就像他不喜欢“亚当用肋骨创造了夏娃”这个无稽的神话一样。
图书馆的灯闪了闪,在他的身上打上了闪烁的影子,高大的木质书架投下浓重的y-in影,把他的半边身子完全笼罩其中。
他早已经习惯了空无一人的图书馆,习惯了这空无一人的城市,这空无一人的国家,这空无一人的世界,这空无一人的十二月三十一日二十三点五十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