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还是免不了去撞机关。几人在密室中四下搜索,所见不过是珠宝、古董、兵刃暗器、武功经卷一类,都是盼儿自小熟知的。除了找到了毒煞功的原卷,另发现几卷掌法剑术招式凌厉值得研习一番之外,并无别的收获。是以盼儿将他们带到一处暗门前,说道:“这里若没有,别处再不会有了。这大概是原岛主藏重要物什的所在,连义父的都不知机关门如何打开。”
白玉堂来了精神,兴致昂扬地上前查看,展昭虽担心却也知道只有他有能耐一试,只得拔剑小心翼翼护持着。
然而并无险情出现,白玉堂敲摸一回思索一回,几下里说不出名堂地捣鼓了一刻钟,那门便缓缓移开,里面逼出的尖刀已卸了力道,轻轻松松就被他击落了,地面的陷阱也已敞开等着众人绕过。
“还以为有多难,也不过尔尔。”白玉堂挑起长眉带出几分得意,得了展昭一个嗔怪的白眼才一撩前襟跨进门里。
暗室里的东西,自然是对原岛主格外重要的东西。有些对他们来说并不要紧,譬如一沓情态各异的画像,看起来像是他夫妇二人对坐临摹的,譬如一块破破烂烂的兽皮、一只粗糙的竹笛、一对看起来很脆的Cao戒指,不知承载着主人什么样的记忆。但有些东西让他们变了脸色,譬如两副鼎鼎大名的面具,譬如一个记满了名字姓氏的册子。
那面具,正与传闻中双煞的面具是一种花样,那册子,记载的都是死人的姓名。
人x_ing真是种复杂的东西。画像中的男女形容颇为俊美,眉目间透着灵秀,只是或嗔或笑或起或坐都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忧愁。后面的几张中女人的腹部逐渐隆起,直至最后一张是她怀抱一个小小襁褓倚在床前,低眉逗弄着粉雕玉琢的婴孩,温柔笑意定格在泛黄的纸张中。正是这一对恩爱夫妻、慈爱父母,使得多少人痛苦惨死、多少夫妻母子们y-in阳相隔。亏得他们巴巴地将所杀之人一一记录在册,在姓名那一列,有的爵位官衔齐全,有的只简略地写着“清河张氏一家”“西街李氏三口”“某暗卫”“某江湖客”,在缘由那一列,有的写清了情状事由和其人所属党派,有的竟只标着“碍事”“自找麻烦”“掩人耳目”。
这本册子上的人无不死于双煞之手,流风岛原岛主正是双煞夫妇无疑了。册子上清清楚楚记载着的内容表明,双煞所为大多是听命于雍王。
双煞费心写下这册子,大约是留了一个后手制约雍王,没想到意外死于玉面哑魔的寻仇,倒为十几年后的他们留下物证。
展昭捧着册子一页页细看,本该高兴顺利找到了重要证据揭开了谜底,却忍不住在深恨雍王之余替赵奕赵离难过。他留心提防赵离抢夺证据,却见他着了迷似的一张张翻看那些画像,神色莫辨。
“猫儿,你看这是什么?”白玉堂又翻出一个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两块素帛来。众人围过去一看,皆惊异不已,唯有赵离露出半是惊喜半是惨淡的一笑。
两块素帛上皆有一个小小的婴儿手印,更旧一些的那块写着“小儿江离字忘远”,略新那一块写着“小女江盼 字思元”。
盼儿从小习惯了时时放点血,当即抽剑划破手掌往写了“江盼”的那块素帛上印了个手印。赵离惊了一跳,抓过她的手查看,却被她顺势蹭了满掌血,按着手腕向写着“江离”的那块也印了掌印。
赵离由着她动作,而后掏出随身携着的金疮药给她涂抹。展昭拿起两块素帛细细看来,两人的血手印果然与那婴儿手印纹路完全一致,遂向白玉堂点了点头,见他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离哥,盼儿……你们都是双煞的孩子,是亲生兄妹?”一片静默间,殷鸿艰难地发声。他出身简简单单,打小单单纯纯待在清明山长大,以为世间一切都像萍水派一般纯纯粹粹,从没想到过有人会有如此狗血的身世。
赵离,或者说江离,仍握着盼儿的手,向殷鸿扯出一个笑来,却终不能复往日的神采。他对盼儿说:“爹娘的坟在哪里?妹子总该带我去拜一拜。”
一行人离开密室,盼儿带着他们出了后园向山林深处走去,来至茂竹幽森的所在,见一座无碑孤坟清清冷冷坐落在竹林之中。兄妹两人双双跪在尘埃,利利落落磕了三个响头。
双煞与儿子分离之时,大约已知道此生不能相见,可知道相忘却是更难?他们为女儿取名为盼,取字思元,是思念远方离人,还是徒劳思盼有一日可以团圆?
“我曾问过义父为何不给原岛主的坟立碑,他说这是原岛主的吩咐,他们夫妇既为隐士,便不愿留下姓名。”盼儿说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常不知不觉就溜达到这里坐着发呆,如今才知坟中葬着的是我爹娘。”
她转向赵离,略带生涩地叫了一声“哥”,红着眼说:“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我知道自己并非亲生,自然会百般打探生身父母的来历,后来父王母妃被我磨不过,索x_ing将一切和盘托出了。父王做事本也不怎么避我的,而母妃与咱们爹娘情同手足,爹娘虽为我取字‘忘远’,她却不忍心让我真的忘记他们。”赵离说着,拉过盼儿没划伤的那只手,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这是爹娘的真名,他们不愿留下姓名便不留罢,你我默默记着就好。”
原来王妃与双煞三人出身曾经的邪教翘楚万毒教,尚在孩提之时师门被剿,师姐弟三人逃到边关相依为命。王妃之父死前留下一卷未完成的毒煞功,说若有造化研究出这门功夫,谁欺凌他们便可要他好看。王妃天生弱症,却聪颖非常,果然将此功修缮得毒辣无比,然而还未出江湖便遇到了四王爷,两人陷入爱河。雍王彼时式微无人过问,随便编个良家身份便娶了王妃为妻,先皇与众兄弟都不以为意。
王妃多奇谋,倾尽全力助丈夫争储,要给欺凌他的人一点颜色看看。她行事不便,便将毒煞功传授给一双师弟妹,让他们做王爷的杀手。这二人本也无处可去,又一向敬服师姐,便心甘情愿为王爷铲除异己,又为了掩饰痕迹而滥杀无辜混淆视听,后来神功精进x_ing情也大变,索x_ing以双煞为名横空出世四处行凶。王爷的对头多死在他们手下,但在世人看来他们杀人太多竟看不出任何规律,只道他们是嗜杀如命的恶魔,从未将他们与英武而谦和的雍王联系在一起。
☆、孝义两难
下面的人争得死去活来,所以没能越过谁去,而帝位花落谁家终究取决于先皇一句话。当年楚王、雍王、宸王皆机关算尽,却都行事太过失了圣心,眼睁睁看着最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子堂堂皇皇接旨即位。几个兄弟瞧不起皇上儒弱,早些年没少给他下绊子,谁知后来由寇相牵头揪出了楚王许多要命罪状,皇上雷厉风行处置了楚王,将其幽禁至今。所谓金钗掉在井里头,是谁的总是谁的,雍王唇亡齿寒,便想急流勇退以求自保。
而此时双煞已激起官府与江湖的公愤,所到之处无不有人追杀,偏偏有了孩子更觉力不从心,于是恳求雍王庇护他们隐退。雍王顺势在皇上面前辞去一应职权,却接下了抓捕双煞的任务,广招江湖英雄,其中就包括闻风跑来京城管闲事的萍水老人。萍水心善,能捉活的便不捉死的,雍王借他手当众活捉双煞,却在行刑时以死囚替换,暗中将双煞送到流风岛隐居,又留下了他们的儿子详装是王妃所生,这孩子便是赵离。王爷与双煞达成了和义,赵离既是人质也是养子,这样一来雍王不用担心双煞作怪,双煞也可让孩子无忧长大有个好前程。
这厢萍水惦记着年纪大了该收个徒弟,正瞄上了雍王的亲儿子赵奕。王爷索x_ing让赵奕高调拜师,跟着萍水远离京城做了萍水派的大师兄,但暗中发誓要把天下给他争回来。皇上见他无心朝政只爱管些江湖闲事打发时间,竟连世子也远远推离朝堂送进了江湖,逐渐对他放了心。
而双煞在流风岛置下小小产业,归隐安家,谁知仇家玉面哑魔不知怎么找到了他们的下落,害死他夫妇后自身被东方吉所杀。此后流风岛归了东方吉,王爷王妃见他将岛主原是双煞的秘密保守的很好,也杀了玉面哑魔为双煞报仇,便不再过问流风岛之事,直到寻月前东方翔冒冒失失戳破了秘密,才雇佣摘星阁并买通知州马丹将流风岛灭口。没想到双煞还留下了一个小女儿江盼被东方吉养大,更没想到江离和江盼能够兄妹相认,这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当初我去雄州帮泽琰的忙,恰好在符府救下你和小五。你当时被李逸毒镖所伤却没有中毒,我得知你天生百毒不侵,又听说你来自流风岛,便猜测你不是东方吉捡来的孤女。”赵离敛眉道,“都怪我担心横生枝节不敢到流风岛来,早知道有你这个亲妹子在,一定不让你平白受这些年的苦。”
“早认了我又能怎样?”盼儿含泪笑道,“哥,你会舍了王府一切带我流浪江湖,还是找个由头将我接到王府、如今像你一样陷入孝义两难?”
展昭和白玉堂并肩而立,眼神相接时彼此都读出了动容。他们不想看到的局面还是出现了,如今名册和掌印都揣在展昭怀里,这些物证足以证明雍王乃是双煞之主,应为十余年前的大部分人命和如今流风岛灭门担负罪责。
默立良久,赵离一撩衣襟单膝跪地:“展大哥,如今雍王府一家老小x_ing命皆系于你之手,恳求你不要将证据交给包大人。”
“事关至亲,我能理解你所想,”展昭料得他有此一求,虽然失望却本能地不愿看友人向自己低头的样子,上前扶起他沉声正色道,“可当年多少无辜惨死于双煞之手,如今流风岛八十二口更是死得不明不白,这皆是雍王野心太盛所致,你却要我们为他隐瞒罪状吗?”
“展大哥,你一派光风霁月,怎么理解得了明知生父母和养父母都罪恶滔天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赵离黯然说道,眼眶泛红,“你们行侠仗义,不过随心所欲尽力而为,而我总在竭力寻找当年被我父母所杀之人的亲友,还要帮得小心翼翼唯恐暴露身份。你们得一声道谢心下快慰,而我听到谢谢却心里愧得如同针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