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适的思绪愈趋分裂时,蒋胜杰竟发来了这么一条短信:
我要准备九月中旬的考试。这段时间学业繁重,不能见你。而且我也不想分心,就暂时不联系你了。等考试结束后,再说吧。
蒋胜杰这番缓兵之辞,一时间竟让薛适激动不已。他就像个垂死的病人,突然得到了即将康复的告知,管他是真是假,起码有了
盼头。于是薛适死死攥着这份念想,时常呆愣地凝视着缓慢绕行的秒针,就那么傻傻地盼着。
二零零三年七月,与蒋胜杰相识后的第三个月。
傅雪萍过生日,喜好热闹的薛勤胜以此为由,将家中的亲戚们都请到了自己的餐厅。
当晚,餐厅那间最大的包厢内,薛适缩在边缘,冷眼看着围坐在圆桌四周的众多亲戚,心中并没有太多喜悦。思念蒋胜杰的苦闷
无处排解,薛适便偷偷吩咐海燕,教对方取过了两瓶啤酒,悄悄摆在了自己的脚边。
用餐时,叔伯们互相敬酒,薛适也悄摸斟着自己的酒杯,喝了许多。
少顷,坐在对面的父亲举起杯,开始了他每次聚会时的例行演讲:
“你们别老说我媳妇和我儿子有多好,要是没有我的教诲,他们能变得这么优秀么……三哥,我跟你说,在对付女人这方面,我
就比你强太多了。你在外面搞一个,费这么大心思,还被三姐发现了。我就不!处理女人间的关系,我是绝对的专家……虽然我
有别的女人,但我对我媳妇付出的爱,是百分之三百的……”
滔滔不绝的薛勤胜,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他调侃奚落别人的缺陷,以此抬高自己,获得极大满足。兴许,这就是他乐于主张家庭
聚会的唯一原因了。
而坐在角落的薛适,回避着父亲的眼神,越听越心酸,越听越难过。
这就是我父亲爱我母亲的方式。标榜着爱性分离的前卫理念,明目张胆地和众多女人发生关系,却仍恬不知耻地宣扬自己一心一
意爱着自己的老婆。
海燕,薛勤胜的早期牺牲品,与薛适已是多年的好友。然而,从敌人到挚交,也是傅雪萍用自己的博大宽恕,感化而来的。
薛适浑身颤抖,濒临崩溃,他为那许多自己目睹过听说过没见过的无辜女人们抱屈,为海燕浪费在这个赌徒身上的十二年青春抱
屈,为善良的母亲由伤心到麻木再到自欺的可悲转变,深深抱屈。
在父亲震耳的宣讲声中,薛适的酒劲全然发作,体内的情绪几度翻涌,终于将眼泪催出,像是泉涌般汩汩流下。
薛适轻微的啜泣声,竟将喧闹的现场立时冻住了。亲戚们都傻了眼,坐在内侧的奶奶和姑姑,不断关切地询问着。远远的傅雪萍
,则忧伤地盯着不能自已的儿子,一语不发。
薛勤胜呆愣阵阵,不明所以。他赶忙唤来海燕,命她将薛适拖了出去,并不断跟在场宾客解释道:“没事儿!他喝酒了,撒酒疯
,学习压力太大……”
亲戚们聚餐的包厢是在二层。海燕搀着薛适,踉跄着下楼,走进了员工宿舍。
薛适坐在木板床上,哽咽不止,气息仿佛断掉一般,憋得几近昏厥。
海燕则坐在薛适身旁,不停摩挲着他的后背。起先,海燕还说些劝慰的话语,而后不见薛适好转,便也干脆哭起来,反复呜咽道
:
“我懂,薛适,我都懂……”
哭了近半个小时,薛适稍稍平复了些,却仍是不断抽泣着。薛适顿时站起身,不顾海燕的劝阻,冲出宿舍,手脚并用爬上楼梯,
重又走回了包厢。
屋内,亲戚们仍是一脸茫然,见薛适来了,便全都关切地注目着。
薛适摇摇晃晃地
走向桌边,拿起自己方才藏好的酒杯,粗鲁斟满,面向父亲举了起来。
薛勤胜缓缓站起,脸上仍勉强挂着笑意,眼中却已尽是惶恐了。
室内鸦雀无声。薛适死死盯着父亲,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恶狠狠地说道:
“我恨死你了。”
说罢,薛适再不忍看到什么,即刻紧闭双眼,仰脖,费力吞咽起了杯中的黄汤。
薛适想,当时的自己,定是理智全失了。平日,自己在亲戚面前,总维持着彬彬有礼的温良形象,对于喜好炫耀夸赞的父亲,也
总是给足面子。而今,他崩溃,并不因自己所受的苦闷,而是替母亲含冤叫屈。刚才那一句极端的发泄,他不后悔,完全不后悔
。
泪水从薛适紧闭的眼缝中溢出,刺得生疼。耳边是一片尴尬的寂静,又不知是哪个混蛋叔伯,竟自以为是地圆场了一句:“……
也爱死你了。”
薛适杯中的酒仍未喝完,他咽着,用力摇头,对这句狗屁补充表示着强烈的不满,牙齿反复碰撞杯子,不断发出清脆声响,似欲
咬碎一般。
一杯下肚,薛适仍不忍睁开眼睛,只是瘫坐下来,嚎啕大哭。
远处,姑姑跟着啜泣起来。奶奶则在一旁,狠狠地抱怨道:
“薛勤胜!你听见没有!孩子都恨死你了!”
薛适始终不敢留意母亲的回应,只依稀听见了几声分辨不清的言语。海燕亦是红着眼圈,慌忙赶来,将情绪崩溃的薛适,又带回
了员工宿舍。
据薛勤胜事后讲述,他勉强坚持到了聚会结束,又独自开车,上了四环路,绕着北京城跑了两圈,边开边哭。眼泪,将他的衬衫
,重重打湿了……
第29章:初爱
聚会不欢而散后,家中便陷入了一段十分难捱的尴尬境地。
那些时日,薛适始终不敢接近父亲,总是绞尽脑汁地避开对方。然而,薛勤胜却没有丝毫转变,行事风格仍如往常一样霸强。
薛适由衷认为,自己是过于软弱的。父亲那张扬的自我过于鲜明,犹如厚重的阴云,始终压抑在薛适脆弱的心上。在亲友面前,
尤其是父亲面前,薛适总觉得,供自己舒展的空间过于狭隘,因此只能蜷缩过活。
善良,往直白了说,就是软弱。善不敌恶,软弱不敌专横。睁眼时,吃得那许多亏,临咽气时,只能酸酸地劝慰自己一句,善恶
来世报。
薛适仍是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尤其是父亲。薛适始终蜷在角落,将一具懦弱的外表曝于他人,以求冷清。而心中的躁郁与凄苦,
只得窜出后背,钻入缝隙,在隐匿的黑暗中,急速壮大,尽情扭曲……
父亲居于餐厅,却仍能将家中的氛围僵化至极。愤懑的薛适,终日紧握手机,盼着蒋胜杰的消息,以此当作唯一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