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孩子围着一名背着大口袋的圣诞老人要糖吃,另一群孩子则围着一名卖气球和棉花糖的小丑叽叽喳喳个不停。
高城从小丑身边走过时被他叫住了。
“先生不买一个气球给自己的少爷吗?”
他回头,小丑抹了满脸的白色油彩,画着浓郁的眼影,鼻子上的红鼻头翘翘的,嘴角由于总是要装出笑容而带着皱纹。
“我没有孩子。”他说,冷不丁一个拿着棉花糖的小男孩撞在自己腿上,他伸手扶了一把,看着男孩蹒跚跑开,目光的尽头,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眼巴巴看着那团粉红色的绒毛球一晃一晃飞走了,直咽口水。
“那也不要紧,您看这棉花糖多漂亮,又香又甜,城里还有很多吃不起饭的孩子,您不买几支送给他们吗?”
小丑明亮的眼睛弯弯的,充满笑意,高城一刹那间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他恍然大悟般盯着小丑的脸,几乎忘了说话。
“先生,要不就买个气球吧!”小丑凑过来,把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气球举到高城面前。“这种气球是可以飞的,你把它放在自己心爱的人楼下,让它飞到小姐的窗前,该多浪漫……”
小丑的拼命眨动着不大的眼睛,把双手握起来捧到胸口,做出乖巧的姿态,还故意憋出孩子一样撒娇的腔调。
高城忽然来了兴头,把脸一甩说:“我的心上人啊,她不喜欢这小孩的玩意儿。”
“那她喜欢什么,我这里不光气球和棉花糖,还有很多小玩具,洋娃娃,先生要不要看一看?”小丑不死心的死拉活拽住高城的衣袖,并将背后的口袋塞到他怀里,让他看里面的东西。“你看这个蝴蝶结多漂亮,这个风铃多可爱,这个洋娃娃多像金嗓子周璇……”
高城无动于衷的看着他,始终是那副很遗憾我不想买的表情。
小丑看了看围在气球和棉花糖周围打转转的孩子们,向前靠了靠,凑近高城的耳朵低声说:“这位先生,如果您真是嫌弃这些是小孩玩意儿的话,我这里还有更好的……”他把手伸进肥裤子的大口袋,神秘的动了动,却不掏出来。“也许今天晚上您可以送心上人一件漂亮的内衣?”
高城眼珠子瞪得有铃铛那么大,忍不住把头向后挪了挪,重新审视这白面小丑一番。
小丑笑得很老道:“我这里有桃红的、翠绿的、黑丝绒的,还有半透明的……”
“我说,你是不是非要卖给我个什么东西才罢休啊?”不知道他的脸是因为风吹的还是不好意思,双颊微微有些红晕。
小丑装出低头不好意思的样子:“圣诞节,您就照顾一下生意嘛……”还伸手拉住他的衣襟摇晃。
高城把他的手用力推开,他又一把抓住,再想推,没推开,他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不动了。
“你有馒头吗?有的话我就买!”
僵持了几秒钟,小丑慢慢松开了手,沮丧的走回自己的摊子。
高城觉得不可思议,刚愣了下神,就听见围在小丑身边看口袋中的小玩意的孩子们纷纷说道:“哭啦哭啦,小丑哭啦!”
小丑的背对着他,肩膀似乎是有些耸动,低着头摆弄口袋里的小玩意儿,默默接过小孩递过来的钱,塞过去一个洋娃娃。
高城看的瞠目结舌,心说这家伙又玩什么花招,可是又觉得不对劲,难不成他是要趁着卖东西给自己的当口传递什么情报?
雪下得有些大了,小丑的假发和帽子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冰雾,瞧他穿得那个单薄样,高城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声:“哎,把你的气球都卖给我吧!……说你呢,不卖啦?”
小丑磨蹭了半天才把一大把色彩斑斓的气球递到他手上,拴气球的绳子头里裹着一块什么东西,硬梆梆的,他紧紧攥住了,然后把钱也塞给对方,并紧紧捏了他的手一下。
“这大冷天的,你也不容易,我就再买几个棉花糖吧!”
小丑抬起头,笑得很贼,眼睛很亮,瞳孔中反s_h_è 着对过霓虹的七彩光芒,哪里有半点泪水的影子。
n_ain_ai个爪的,又被他蒙了,高城你个不长记x_ing的,你跟他逗怎么可能占上风,有意思么,有意思吗?
高城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一边看着小丑把钱笨拙的塞进贴身的衣服里,又看着他被一群孩子围上,忽然心情平和下来,转过身往回走,经过路边的时候,将棉花糖分给那几名穷孩子,在一阵欢呼声中,他拉着飘飘欲飞的气球们走远了。
拐过街角,高城才张开手掌,发现小丑塞给自己的是一小块被外国字母包装纸包裹着的巧克力。
小丑卖光了手里的棉花糖,正靠在街角伸展酸痛的腰身,忽然他刚卖出去的那串气球从楼宇的尖顶中间缓缓升起来,虽然在街灯和霓虹的映衬下显得暗淡无光,但那些圆形的泡泡们仍旧色彩分明,清晰得好像是描画过一样。
建筑物另一面的高城也仰头看着这一过程,嘴里香甜的嚼着巧克力。
小丑仰头看着气球从夜幕笼罩的天空下缓缓上升、消失,然后带着一些回味,转身走向马路对面,他的手放在口袋里,袋口露出一点点手枪烤蓝漆皮。
一声枪响,打破了仙乐都门前的狂欢气氛,人群顿时大乱,不明就里的人们向不同的方向奔跑,因为枪声还在继续,谁也不知道枪子是不是会不长眼睛的乱飞,飞到自己的身上来。
高城本来还笑着,那笑容也霎时僵硬在脸上,他急忙从原路跑回,站在街口望着那一团混乱,法国巡捕们闻声赶来,正吹着哨子在s_ao乱中寻找肇事者。他用尽自己视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也没有找到刚才那个小丑的身影。
袁朗撞开棺材铺楼上仓库的房门,险些被横在门口的棺材板绊倒,他狼狈的关好门,走进屋里,摸到桌上的煤油灯点着。他身上不再穿着那件小丑的服装,脸上的白色油彩也擦掉了,但眼角和鬓发边还残留着一些黑色和白色的痕迹。
他用手按着右臂,指缝间隐约有些红色,黑色的衣袖上是一片深深的色块,已经干涸。
屋子里没有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找了口放在地板上的棺材坐下,又从墙上的暗格里取出一只小巧的药箱,翻出绷带剪刀和酒精药水,开始自己给自己包扎。
伤口不深,但是很长,像是子弹的擦伤,血r_ou_模糊间还有一些皮r_ou_被高速旋转造成的温度烫焦了,袁朗用皮带捆好手臂下端,抄起小刀在煤油灯的火苗上烤了烤,咬着牙往伤口上割下去。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花店楼上的小屋内,吴哲和齐桓在为了一把枪而争执。
“菜刀你小气不小气,我就借来看看,又不能把它给吃了!”
“少来这套,你以为从我这儿骗把枪然后走到汉j-ian他们家门口扣一下扳机就能完成任务啦,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呆着监听电台吧,啊,这事儿不是你干的!”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杀人啦?”
“你脑门上写着呢!”
“我可不是那种没有命令擅自行动的人,你不说你小气!”
“嘘……隔壁棺材铺我那屋里好像有动静,是不是队长回来了?”
“别去看,他要是不到这儿来说明他觉得有危险,过两天再去看他吧。”
袁朗这边已经用小刀将伤口周围的焦糊皮r_ou_削掉了,露出鲜红的血r_ou_,袖子被血染红了大半边。
最后裹伤口的时候有些困难,一只手的动作有些不方便,他不得不借助嘴来给绷带捆扎打结,这个过程重复了好几次才搞定,此刻他已经大汗淋漓。
等到将屋子里的狼籍都收拾停当,手表指针已经指向11点半,袁朗披着大衣,倚着一块刷好漆的棺材盖子坐在窗前抽烟,看外面的雪花。
临近午夜又开始下雪,街道上s-hi漉漉的,井盖的眼里冒出缕缕白气。
吴哲屋里的留声机在放圣诞歌曲,声音很大,搞得这边听得十分清楚。袁朗瑟缩了一下,裹紧身上的大衣,打算在这里忍一晚上,恍惚间忽然发现马路尽头那家自己人开的咖啡馆内来了一位熟悉的顾客。
高城的身影清清楚楚的晃了进去,虽然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用手指量只有一寸高的身影,但袁朗很肯定那就是高城。
他几乎是一下子窜起来往外面跑去。
可是下了楼来到街上,他又犹豫了,警惕的四下张望一番,街上没有人,连条狗的影子都没有,直到确定安全,才继续迈开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和最自然的姿势走进了咖啡馆。
咖啡馆里有一些外国人,但却不见高城的身影。
袁朗看了柜台内的伙计一眼,立刻明白了,不动声色的从隐蔽的楼梯上楼。
高城就站在楼上那间曾经接待过沃尔菲娜小姐的小单间里,背着手看墙上挂的油画。袁朗走得有些喘气,头发上的雪花融化了,变成亮晶晶的水珠垂在他的发梢。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他伤口突然疼得厉害,忍不住用手捂住。
高城一眼看见了,走过来扶住他:“受伤啦?嘿,瞧你以前跟我吹的多厉害,关键时刻身手也不怎么样嘛!”
袁朗被他按着坐下,伸手掏烟卷叼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火柴。“高营长进敌营这么久,果然长进了不少,说的话是一句比一句犀利。”
高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了要帮他点,却又一口气吹灭了。
“脸皮厚的本事其实是跟你学的,野玫瑰,别再抽了,再抽你就残花败柳了!”
袁朗硬是把火柴抢了过来,一只手划着了点烟:“我早就残了,也不在乎多残一点……我说,你又想我啦?”
高城一愣,随即有些好笑道:“不想你,担心你,刚才你惹了那么大乱子,我还不得过来打听打听你这家伙有没有被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