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到?就不念我点好……”
“你可被子弹抓到好几回啦!”
“高城,揭我短你很开心啊?”
高城不理他,从口袋里掏出雪白的手绢,给他擦眼角和鬓发边的残存油彩。
“你今天可马虎了,这儿还有没擦干净的呢!这要是在白天一准让人发现。”
袁朗哀怨道:“这不是一只手不方便么,不然也不会这么狼狈着回来,这要是搁以前,我开过枪之后是要换了行头进夜总会陪小姐太太的!”
高城擦得很认真,凑得很近,他的气息喷在袁朗面颊上,袁朗的呼吸也在他的脖颈边磨擦。“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现在瘦得这个鬼样子哪个小姐太太会搭理你?”
袁朗生气了,干脆往高城肩膀上一靠,用完好的那条胳膊搂住他的腰,很用力的一箍,然后说道:“行啦,高营长,你以为你的样子就好看,你也快皮包骨头啦!真不知道天天的大鱼大r_ou_都长谁身上了。”
高城放下手绢:“擦干净了,你不说谢谢我还讽刺我,真没良心!”
袁朗却不放手,而是把他拥得更紧,下巴搁在他肩窝处,硌得慌。
高城慢慢的伸开双臂,避过袁朗那条受伤的胳膊,回应他的拥抱,也用下巴去硌对方的肩膀。
不过他很快就有些不安起来:“我说,这姿势真别扭……”
袁朗闭着眼睛很享受:“别动,这叫交颈而眠。”
“……眠?”
“别动,我困了,咱们睡觉。”
高城嘟囔了句不知道什么话,便也乖乖的闭上眼睛,把头一歪,脸颊贴在袁朗的脸上。
棺材铺库房内,靠在棺材盖上的袁朗在睡梦中似乎笑了。
正文 第59章
高城独自在接近午夜的街道上行走,由于枪响引起的s_ao乱早就平息,两边的楼房里都闪烁着点点灯光,没有人在圣诞的夜晚入睡,也许大家都觉得在这个时代,只有圣诞老人和他的麋鹿们才能穿越日军的封锁线一路闯入孤岛。
两个印度巡捕在不远处晃晃荡荡的巡逻,显得兴味索然,因为枪声对于这座曾经经过了炮火轰炸的城市来说,几乎不算一种恐惧。
高城直觉后面并没有人跟踪,但是他没办法放松警惕,只是和平时一样装作穷极无聊的闲逛,左拐右绕的从靠近租界边一座废旧厂房前的小路上走过去。
旧厂房旁边本来还有几个作坊,如今也人去屋空,只剩这座孤零零的大房子内亮着灯火。工部局的白俄籍佣兵们手上端着武器,在厂房的前后左右放哨。
这条路上很少有人经过,加上时至深夜,于是高城的高大身影就十分显眼。佣兵们看见有人走过来,提起一点点警惕,但也仅仅是一点点,用深蓝色和浅褐色的眼睛望着他。
高城放慢了脚步,毫不掩饰自己对厂房的好奇,他看见二层的窗口内站着个人影,但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面目,但可以肯定那人身上穿着的是中国军队的军装,高城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衣领,就在大概一年前,他也曾经穿着相同的一身,也许他们衣服上的领花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干脆站住了,明目张胆的朝那边看。对面的白俄士兵和中国军官也发现了他的可疑举动,前者紧张的将手中步枪上膛,后者则挪到了另一个窗口,以便看的更清楚。
偶尔经过的一两个路人,都被倾斜的枪口给吓得撒腿跑开了。
高城停顿了一会儿,迈开大步向厂房走去。
在大门口,直到倾斜的枪口可以百分之二百的打中他,他才停下,白俄佣兵有点不知所措的瞪着他,有个小个子的还使劲咽了口吐沫。
“先生,这里是特别管制区域,请您不要靠近。”为首的上士cao着别扭的中文警告道。
高城掏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我知道,我要见这里面的人。”
上士翻开那张给了他在上海各地通行无阻的证件,看了半天,确认并非伪造,这才还给他,但并没有把枪口放低。“可是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您知道,这里面的人不是平民,他们的身份现在非常敏感。”
“我知道他们是谁,这不用你提醒。”高城显得有些不耐烦,摘下了头上的礼貌放在手里掸动,“我是日本人派来劝降他们的,你不用担心里面会打起来。”
上士半信半疑,他似乎并不是在讯问。“但是之前到这里来的中国人,只会给带来报纸和食物,等他们走了之后,那些军人就会更加坚决的拒绝投降。”
高城无可奈何的亮出自己的底牌:“我不一样,我也曾经是他们那样的军人,所以我比那些送东西来的人更明白投降的好处。我可以进去了吗?”
上士花了一点功夫才能明白他的语义,最后挥了挥手,让手下两名士兵上前搜高城的身。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搜出来,上士摆手,士兵们让开了一条通路,高城戴好帽子,目不斜视的径直走进厂房大门去了。
白俄上士和士兵们好奇的望着高城的背影,迟迟不愿挪开目光,他们也注意到二层窗口的那个身影消失了,应该是下楼迎接去了。
然而没过几分钟,厂房里便传出争吵的声音,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怒骂声,反正这对于白俄佣兵们来说并无区别,但他们还是惊讶的看着这个方才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又有些不怒自威的中国男人,神情略显狼狈的从里面退了出来,他的脸有一点红,但大片的都是白,直到又走到他们跟前才恢复了一些镇定。
二层楼的窗口此刻出现了很多个影子,背着屋内的灯光,只有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发s_h_è 着光芒,上士觉得那种目光足够让任何一个人感到芒刺在背。他开始有些同情这个从前的中国军官今天的日方代表。
“依我看,这群人是不会听任何人劝告的,否则也不会被逼退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说的话足具安慰效果。
但高城看了他一眼,冷冷甩了句:“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事情!”便扬长而去。
袁朗在一片明亮的光里醒来,起初他还以为出太阳了,但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这只是封闭的棺材库房顶上的电灯。有人突然打开了灯,他敏感的神经因为这一点光亮的变化而迅速让整个身体醒来。
见他准备鲤鱼打挺的样子,吴哲居高临下的笑道:“做什么梦呢,乐得要流口水啦!”
袁朗明明心虚却cao着一口老子有啥可怕的口吻说:“做梦你也眼馋,你这留过洋的可见也没多大出息。”
他想要站起来,却被吴哲按着检查伤口,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自己的额头和鬓角。
吴哲低头忙碌着,他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去追寻吴哲的眼神,直到把人家看毛。
“您老人家有话就直说好不好?”
“我看是你应该有话直说,吴哲。”
袁朗低头看了看腕上手表:“现在是上午10点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吴哲犹豫了很短的一瞬,说道:“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先听哪个?”
“你先听到的哪个就说哪个。”
吴哲只好清了清嗓子:“昨晚收到了个消息,沃尔菲娜小姐已经把那些照片顺利送到欧洲了,但是没有一张报纸和杂志愿意刊登……”
说完,就等着看袁朗的反应,后者却半晌无语,末了干笑一下,无奈道:“欧洲的报纸,咱们c-h-a不上手啊!对了,那好消息呢?”
吴哲似乎是有些恼恨他如此的波澜不惊,故意神秘兮兮道:“咖啡馆里有你封信……”
袁朗果然不出意料的眼睛闪闪,打断了他:“何山来的?”
“我可没说——”
袁朗却噌的站起来,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外衣。
“急着去相亲啊?”
“比相亲急!”
吴哲被他逗乐了,坐下来擦拭屋子里的血迹。
高城在咖啡馆楼上的密室内来回踱步,袁朗换了一身长衫,压低着帽子架了副墨镜,匆匆走入临街的大门。
他推开密室小门的时候,高城正背着手看墙上的油画,这情景似曾相识,昨晚还在他梦里出现过,于是他很吃惊的嘀咕了句“怎么跟我梦见一样?”
高城听见了,转身问:“什么一样?”
他把门一关,笑嘻嘻说:“什么都一样。”
高城从来也不搭理他这种听上去很费解的语言,开门见山道:“那什么,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看看你们是不是能有办法。”
“什么事儿?你知道什么重要情报了?”
高城苦笑了下:“我能知道什么重要情报,整天j-i毛蒜皮把人活埋了!这个事儿其实你肯定知道,去年冬天打仗的时候,退到租界的那十几个88师的……”
袁朗把话接了过去:“我当然知道,他们一直是被工部局看管着,有不少人去慰问过,当然也有不少特务想混进去过。”
“你也想过吗?”
“想过,但是不行,那里不是四行仓库,四面有白俄士兵把守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昨天进去了,见了他们的团长,可是没等我说几句话就被轰出来了……”
袁朗同情的看着他:“你想救他们?”
高城却不正面回答:“你觉得有多大把握?”
这话让袁朗有些好笑:“如果有把握的话我们早就做了,高城,你为什么突然提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