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叔,你这话把安老惊吓得脸都白了,谁不知你是百战勇将?”好在张浚帮吕祉解了围。刘锜笑着向右相施礼毕,径自扬长而去。
吕祉很快知道了刘锜提起军事的用意,以及他能够觍列会议的原因。皇帝自从收到捷报后,就忧愁岳飞突进可能会遇到的挫败,所以把大臣们叫过来讨论对策。
“岳飞的捷奏固然可喜,但是兵家讲话难免有事机权变的地方,缘饰胜绩掩盖败绩,都是难免的。何况打仗这样兴师动众,担系国家危亡的大事,不怕没有胜利,就怕万一失败。比如,朕只是打比方,万一岳飞的某路人马被伪齐钻了空子,那局势又会如何发展呢?你们不妨私下询问,替朕打探清楚实情,尤其是岳飞如何措置收复的失地。”
张浚作为主管军事的重臣,不待赵鼎回话,首先笑道:“陛下的旨意臣等一定照办。不过,岳飞向来有大的志向,今天既然已兵加伊洛,则太行一带山寨必有响应的人马。自从梁青(梁兴)来投靠岳飞后,他就如虎添翼,出入敌后不愁情报闭塞。“
赵鼎虽然被张浚抢了先机,心中不满,也还是附和道,“正如刚才所说,河东山寨如韦铨辈,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屈就金人的招安,但还是选择险要的地方自保,跟旧时没有不同,金人对他们只能覊縻。一旦王师渡河,他们必然为岳飞所用。陛下不需要忧心。“
赵构点头道:“这些小民能够不忘祖宗的德行,不为金人所用,说明人心还是向着赵家的。“
吕祉默默想道,虽然张浚与赵鼎都不是恢复之才,然而当这种时候,这两人还是能够激励年轻皇帝奋发作为的。若是换做秦桧,除了大谈千里转饷困难良多兵微将寡不如班师外,大概就没有别的说辞了。除掉国贼,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大事,要感谢赵家列祖列宗的保佑。只可惜,他没能把前世那位同样年青而德行强过官家百倍的皇帝拯救出苦海。
赵鼎没想到官家竟然提到德行,连忙趁机建言:“陛下只要修德,孜孜经营如一r.ì,成就必不在汉光武之下。”
“朕会用心行事的。”赵构淡淡道。
吕祉看得出来,赵构情绪依旧不高,其实是对张浚赵鼎这样大而化之的回答并不满意,他必须进一步坚定官家的信心。他恭敬地等待赵张二人无辞之后,方才说道:“陛下请看,商州、虢州、伊yá-ng县、长水等地,控制着河南西部的熊耳山脉以及黄河附近的重要通路。尤其是商州、虢州,分别控遏着从汉水流域前往关中以及从关东地区前往关中的要路。虢州东北方向可通陕州,西北方向则地势悬绝,道路狭窄,只用少数兵力,就可以防御很长的时间。往昔汉末,曹Cào出征西北马氏,就在黄巷坂设置过保障通路的部队。所以陛下大可不必担心,岳飞不但能拿下这些要地,还可以守得住。若是陛下还有疑虑,臣看不如叫川陕宣抚司同共出兵经营。“
赵构的眼睛亮了,“这番议论倒是少有人提起过,吕卿,你继续说下去。”
吕祉在脑海中边回想着前世转战商略的沙盘形势,边缓缓道:“控制了这些地区,就可将关中与河南一分为而,既可向西而举,又可向东而进,还可以渡河威胁敌人的后方。臣试为陛下一一言说。如要向西举兵,则可从唐州、邓州出发,以偏师自虢州抢夺潼关,兵临渭水,而主力则自武关进逼长安。如要向东而进,则可以从汝州、许州、蔡州等地出发直奔东京,而以偏师出奇兵自虢州东出,夺取陕州、洛yá-ng。就算不取攻势,在金人伪齐发动主力南下进攻襄yá-ng、信yá-ng军等地的时候,我们则可以出兵威胁敌人的侧后,使其不敢轻易深入。“
“臣以为,此等兵家必争之地,原不必理论杀敌多少,能够拿下已经是大功。而岳少保做得非但不只这些,还能从伪齐手中夺得储粮,这就是岳少保才能过人的地方呀。”
赵构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吕卿,你这番话倒也让朕想起了三国时的一个典故。”
“什么?”吕祉茫然不解。
“士别三r.ì当刮目相待。”
作者有话要说:
史实部分,感谢经略幽燕我童贯和他的书八千里路云和月,现在还有卖的。其余岳飞捷奏、赵张回话等都依据史料。
第13章 淮西(2)
吕祉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矛盾的焦点。他在御舟之上的侃侃而谈,招致了左相赵鼎及同签书枢密院事折彦质的侧目。左相在朝堂之上,党羽其实有限,但此次两人罕见的因为相同的政见站到了一起。他恍惚记得,在真实历史上,吕祉的升迁并没有如此迅速。此时他竟以32岁的年龄荣膺兵部尚书,刺激得左相与右相原本只是暗流涌动的政争空前激烈起来。他在前世最头疼的就是朝中的蜚短流长,对不论是非只以党派站队的风气深恶痛绝,此回竟又深陷其中,着实是无可奈何。
而皇帝的随心所欲则在无形之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官家缺乏进取之心史书之上早有公论,但偏生他又极其的聪明,知道对有利的态势妥善运用。在听过吕祉的讲解之后,官家很自然地动了扩大战果的心思。所以舟行三r.ì后甫到平江府后,他便招来了淮东宣抚使韩世忠,想再次重提旧事,让韩世忠配合岳飞的行动出兵攻下淮yá-ng军。然而官家又脸皮薄,生怕当面提议被韩世忠否决后拂了皇室尊严,特地命宰执大臣先行宴请韩宣抚以探听风声。吕祉对官家这种鬼蜮的小伎俩十二万分看不上眼,却扭不过官家的x_ing子。
平江府一切C_ào创,官家所居的宫殿尚且狭小,政事堂更加简陋,以宰执之尊贵,甚至都凑不齐宴会的条案,只好拿来几张破损的黑漆桌子充数。但为了款待这位勤王的功臣,歌舞侍女倒是列齐了十二位。吕祉本来对史书上韩大英雄好色的传闻将信将疑,此回亲眼目睹到素有“风骨伟岸”之称的韩世忠微闭狭长双目,掩饰不住的沉醉表情,却也由不得刷新了对韩宣抚的认知。他回想起自己在鄂州受到的简单招待,不禁感叹南渡诸将竟然真的只有岳飞一人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酒酣耳热之际,韩世忠满足地发出一声深长的感叹,忽然主动谈起了国事:“此回官家肯移行在到平江,多亏了诸位相公的劝谏。官家这样得振奋j.īng_神,自家麾下的军汉都欢呼雀跃,称颂官家的圣德,说是恢复有望呢。”
吕祉听得苦笑一声,韩宣抚虽然不识字,话说得可着实有水平。移动行在是大事件,少不得犒赏三军,前些r.ì子张浚亲自到淮南也部分为此,目今累计支出已经有几百万贯,军汉们得到实惠自是高兴。
张浚趁机道:“官家这回的确是有意向前,就不知做臣子的是不是跟官家一条心?”
韩世忠哈哈笑了两声,挪开覆盖在一名歌姬腿上的右手,亲自拾起银筷子,给赵鼎张浚两人布菜。待两位宰执吃下了,他才首先对着赵鼎笑道:“赵相公,俺说怎么这次酒的味道分外香甜,菜品也加倍地好吃,原来朝廷是打算好了,要让俺出这酒菜钱呢。”
赵鼎为人和蔼,虽然也是打心底看不起武将,但还是跟诸将的关系比较友善。对韩世忠这等明目张胆地调侃,并未动怒,只是吩咐道:“韩宣抚有些醉了,快端上来醒酒的鲜鱼汤。”
张浚则不肯让韩世忠占到上风,他语气虽然并不严肃,却带出了责备的味道,“宣抚麾下的五万儿郎养j.īng_蓄锐已久,此刻想必跃跃欲试。何况官家当初曾经赐给宣抚忠勇的旗帜,想来宣抚定能体谅官家r.ì夜焦劳的心情,奋力向前厮杀,不会像那班拥兵自重之辈,只会找出各种理由敷衍搪塞。”
韩世忠闻言挑衅地吐了下舌头:“张相公,这都九月了,怎么屋里还这么热呢?”他说着将坐在身旁弹唱的歌姬推了一把,“真没眼力价,快给张相公擦擦汗。”
“韩宣抚,你说什么呢?秋风已起,酷暑消散,正是最好的节气,”赵鼎圆场道,“先喝了你的醒酒汤,不要说醉话了。”
韩世忠哼了一声,“韩五说得是醉话,张相公说得一定是热昏了的昏话。打仗又不是娃娃们玩的过家家的游戏,可以骑着竹马挥挥手就跑过来,挥挥手又跑开去。这会儿又想起叫韩五出兵,诸位相公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节?韩五已经收到探报,刘逆拼凑了几十万大军,要并力对付岳飞,之后南下攻打两淮。再想着出兵进击,岂非是热的昏了说得疯话吗?”
吕祉蓦然一惊,他意识到由于自己出现在这个时空,岳飞此次北伐后勤供应得到了更加有力的保证,牛皋并未向历史上那样从蔡州撤回荆襄,反而留在了颖昌等待合兵。难道自己的好心反而会让岳飞成为伪齐合力攻打的对象?他不由急道:“既是如此,韩宣抚尤其要出兵淮东,以助岳宣抚一臂之力。此即古人所谓围魏救赵之策。”
韩世忠眯着醉眼上下打量了吕祉一番,不屑道,“小兄弟,哦,不,是吕尚书,你可知道下邳隔了洛yá-ng有多远的距离?其间又有几条河流几座高山?”他肆无忌惮地攘臂打个长嗝,“你们着(这)班梦(萌)儿,就会学那个失街亭的马谡,地理形势行军概要全不清楚,只会闭了眼睛指东指西。淮西的大军可还在太平州安泊自在,非让韩五去山东的烂泥地里面吃屎,居得是什么心思?”
韩世忠冲吕祉发作完,竟然趴在桌案上打起来呼噜,再不给宰执们训话的机会。张浚本来恨得咬牙切齿,但因为韩世忠适才所言只针对吕祉,此时又闭眼装醉,也只有无奈自嘲,“这个无赖破落户,难怪都叫他泼韩五。”
赵鼎则因为韩世忠斥责了吕祉反而有几分快意,何况他原本也不同意出兵,只淡然道:“韩宣抚的消息非常重要,刚刚把行在移动到平江府,便出了这样可能会震动朝廷的事情,明r.ì需要跟官家仔细禀报应对。”他又体贴地亲自给韩世忠盖上袍子,吩咐下人好生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