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鼎听到吕祉这番话,饶是他富于涵养,脸色也是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默不出声。赵构没有理会首相的尴尬,反而道:“卿审料敌情条理明晰,朕感到非常地安慰。朕记得你在数月前便断言韩卿以及张、刘能立下大功。然而张俊刘光世两军若是不能枝捂,坚决要退到江南,依卿的见解,又该当如何?”
吕祉毫不犹豫地挺身说道道;“有不用命,当军法从事。”他说话时也并未提高音调,周身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了杀伐之气,在这个讲求敦礼的时代,为文官中所绝无仅有。这肃杀之气竟激得韩世忠也瞪圆了怪眼,料不到吕祉竟如此大胆。
与赵鼎一派的折彦质忍不住大骂道:“异时误国,必是此子,虽斩晁错以谢天下,也不能有补国事!还望陛下三思。”
赵构冷冷道:“折卿是想让朕现在斩了吕卿不成?”
折彦质闻言惊惶跪地叩谢。
张浚至此终于开口道:“陛下,适才赵相之言老成持重,备见为国忠心。吕祉所言虽然有理,也只是一家的见解,未见得便与实际情况没有一分一厘的差异,臣愿意亲往镇江都督诸将,随宜处置免得耽误军情。”这话算是给足了赵鼎面子,也部分化解了两人手下舌做刀剑的紧张气氛。
赵鼎也只能附和道:“臣所言只是根据张俊刘光世探报做出的判断,若是这两人探报不实,自然应该依据实情,做出不同的处置。右相开行府节制两淮,是上佳的对策。臣希望陛下预为谋划,写下申明军法森严的御笔,以增加右相的事权。“
赵构笑着点头道:“都起来吧,诸位卿家都是为了国家,朕清楚得很。赵相,你的提议尤其好,见识高远。吕卿,你和折卿之间也不要存了芥蒂。”他放松地看着这两人闻命谢恩,不用重蹈建炎覆辙令他心情愉悦。他又想起来吕祉说的三个方向同时出师的规划,觉得很是新奇,补充道:“吕卿,今天你就留宿内殿,为朕讲解地理如何?”
“君臣分属天渊,臣惶恐。”
作者有话要说:
韩世忠的亲军也叫背嵬军,五十名护卫是绍兴十一年的记录。行在宫殿初修,无回廊。另外本节叙事为了紧凑时间上有提前。赵构遣散百官的计议出自完颜亮南侵,此时因为岳飞军有灭顶之灾,赵构提前说出来了:)至于赵鼎建议赵构回临安,张俊等撤军,举措战皇,确实大失水准。张都督真是对不起你,你的戏份让吕祉抢了。ps,赵构喜欢留宿宠臣。
第15章 淮西(4)
吕祉使出浑身解数,总算对官家的留宿敬谢不敏。官家这次也好脾气的没有责怪他不识抬举。其实如果预知事态的发展,他会选择留在官家身旁。讲解岳飞的战报,发扬官家的勇气,让他树立抗金前途光明的信心。半夜到达的急递,完美地证实了他的猜测。率领偏师的牛皋在从颖昌向开封的试探x_ing行军中,侦知了兀术有意渡河的动向。他当机立断,做了个漂亮的敌前转向,急行靠近已经攻克洛yá-ng的岳飞本部,大踏步跳出了兀术的内线打击范围。这样一来,兀术与孔彦舟的夹击无从谈起。而川陕宣抚司应岳飞的请求,也已经派出了由杨政统帅的援军出汉中。宋金之间、西部战线的态势已经异常明朗,兀术如果再想吃掉岳飞的主力,势必要添兵,进而发动一场全面的对宋战争。显然,双方都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所以兀术继续在黄河岸按兵不动,而岳飞已经率军撤回商洛,正在赶赴襄yá-ng的途中。
收到消息后,值夜的他兴奋地在政事堂中来回走动,不时用力挥动拳头,仿佛面对着凶残的金人铁骑。他本以为只有王贵张宪这两员宿将才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敌前改变行军方向的壮举,没想到牛皋竟然也能顺利地完成。要知道,南宋的军队以步兵为主,行军缓慢,调头向主力靠拢,就意味着将自己没有防护的软肋暴露在金虏的狼牙木奉下,非有良好的安排才能让金人的铁骑没有可乘之机。他忍不住大声自语:“官家,您有如此一支傲视天下的强军,为什么还要患得患失呢?”可惜没人能给他答案。此时,他真恨不得把官家从寝阁的龙床上揪起来,让他看清楚形势,明白绍兴六年还想着浮海的除了白痴就是疯子。他甚至已经替官家拟好了诏书褒奖的话语,“卿忠勇冠世,志在国家。勋伐之盛,赫耀一时。”这样的称颂绝没有一句虚言。
不过,西线如此,陈列着张刘韩三只大军的东线情势并不让人满意。吕祉跟随张浚开府镇江后不久,除韩世忠按议定出师淮东外,刘光世竟然将撤兵江南的小算盘付诸实施了,他的前沿部队开始从庐州后撤,只等待集结完毕后,便回渡太平州。而江东宣抚使张俊,也在观察着刘光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效法其后尘。张浚闻讯大怒,急令吕祉拿着官家的亲笔诏书,赶赴庐州。
吕祉几r.ì不眠不休,当他仰头看到刘字帅旗的时候,总算松了口气。时间还来得及,淮西宣抚使刘光世尚安坐在庐州城中。然而敞开的南门中正隆隆地涌流出赤色的歩人队,前后尽由骑兵护卫,行列严整武器j.īng_良,一望便知是刘家军中的劲旅。可惜此等j.īng_兵不是开往前线,反而是向江岸后撤。他不禁大怒,飞马阻拦道:“停下,都给我停下。”
“什么人胆敢冲撞太尉的虎威。”为首的一员裨将挥动铁锏,冲向吕祉。
吕祉勒马一个急停,眼看着裨将的马从身边扑空而过后,方冷笑一声:“天使在此,还不速速将领军的主将招来参拜。”
裨将适才因为动作过大,险些摔下马去。他在自己手下面前着实吃了吕祉一个大亏,不由竖起眼睛,正想发作,忽然记起到紫袍是高官的服色,勉强堆了笑容,朝吕祉一拱手,便即驰马而去。
吕祉没料到这员裨将还算有几分骨气,原来刘宣抚军中好男儿也是有的,反而浮起了笑意。他静立了盏茶时分,就听见一个粗鲁的声音远远说道:“天使是哪位?”这人并没有吼叫,但偏生震得人耳朵疼,想来是生就的大嗓门,武夫气概十足。
吕祉应道:“来者何人,快带我去见刘宣抚。”他见那武将身形高大眉宇狰狞,远较常人彪悍,心中已然时分喜爱,不禁缓和了语气,“官家有手诏给刘相公,不要耽搁了时候。”
这武将闻言却并不动作,只是皱着眉头将吕祉反复打量了片刻,斥道:“你好不讲理,俺先问的你的姓名,如何不答话就让俺带你去参拜刘宣抚,天下断没有这样做事情的。”
吕祉险些被气乐了,他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待遇。但此人想必x_ing子粗豪,适才自己又拂了他手下的面子,所以故意刁难。他不想多做纠缠,说道:“自家吕祉。”
“原来你就是那泼汤尚书,啊,不,吕尚书。”这员武将像是得了意外的惊喜,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小将王德拜见相公。”
王德是淮西宣抚司中鼎鼎大名的勇将,刘光世战阵上倚靠的头号人物,曾经救过主将的x_ing命。他率领着自己的八千人自成一军,在刘家军中地位超然。
“原来是夜叉将军。”吕祉回以爽朗的大笑,“久仰虎将的大名,今r.ì相见,果然名不虚传。”夜叉是番民送给王德的外号,指他冲阵凶悍,就像吃人的妖怪一样让人胆寒。他想起前世手下的总兵虎大威,觉得两人很可以凑成一对。
王德闻言一怔,虽说现在是兵兴之时以军事为重,诸位相公却多依旧规懒得搭理武人,没想到这位泼汤相公与众不同,肯发自内心地赞美自己的武勇。他高兴地说不出话,想了想忽然从怀中掏出一面令旗,左右摇摆两下。就见城外的歩人队迅速立定、变阵、分列东西,片刻间让出一条进城的通路。
“恭迎天使大驾。”王德的声音震动四野,他手下的八千人也跟着放声呼喝,气势如虹。
吕祉面带微笑,如同检阅军队般让坐骑缓步而前,算是摆足了朝廷的架子。然而他心中并不快活,南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刘光世居然依旧安坐衙中,不肯出来迎迓,足见其轻慢之心。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刘光世只穿着瑞兽花纹的织锦时服,倨坐于临时征用的府衙中,脸上带着可疑的ch.un意,旁边还站了两名贴身侍奉笔墨的小厮。他真是见不得刘光世这种附庸风雅的做派。当初他就因为在战场上装儒将而险些丧命,如今非但不吸取教训,倒愈发地肆无忌惮了,连小厮都带在身边。
刘光世下首边还各有两员战将做陪,倒是尽皆具甲胄。虽然他并不认识这几人,但其中一人身形胖大,圆脸颇有亲和力,不同于一般的赳赳武夫,眼光极其灵动,不由让他多看了两眼。王德进屋后倒是自动站到此人的对侧,显然两人地位相孚。他猛然意识到,此人大概就是郦琼郦国宝,r.ì后淮西兵变的主角。他有心多做观察,然而先要处理公务。
“刘光世接旨。”吕祉喝到。他直以名讳相称,打算先杀刘光世一个下马威。
刘光世作为西军世家出身的大将,除了不会打仗,官场上的一应事故尽皆j.īng_通。他看出吕祉寒着脸,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果然先收敛了嚣张气焰,正衣冠跪接圣旨。一名小厮在他接旨后,便即上前打算替他展读,显然这是此处向来的规矩,此刻却被他摇头制止。刘光世恭敬道:“还请吕尚书为自家展读官家手诏。”却原来这位平r.ì以儒将自居的大将并不通晓文墨,大字虽然认识一箩筐,应付词臣的骈文还是力有未逮,必须请人解释。
吕祉退后一步,不肯接过手诏,只冷笑道:“这道官家的手书清楚得很,刘宣抚自读即可。”
刘光世大惊,还从没有传旨的官员敢以如此声气对他讲话。他预感到这绝对不是一道普通的诏书,不由双手颤抖,稳了片刻心神后,方打开来。诏书上果然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有不用命当依军法从事。”这里所谓的军法,就是处斩的意思。他额头当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另一名小厮贴心地替他用素绢手帕擦拭,被他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