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接下来整整两个星期,队长就像化身为恶魔一般,每天晚上必吹集合哨,时间各不相同。
吴哲不胜唏嘘,每天都抓着成才问:“这烂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啊?”
成才只能翻翻白眼,“你啊,自作孽,不可活!”
直到日历翻过一年,袁朗的报复行动才算告一段落,老A三中队的全体成员又一次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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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相较往年更加温暖干燥,眼看春节都快到了,一月底的一个周末,A大队基地才迎来了当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鹅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没多久,户外已是银装素裹。
吃过午饭,自由活动的下午,成才一直在扒着窗户边儿看雪景。
因为呼气的关系,没几分钟,窗玻璃上就会蒙上一层雾气,成才则用袖口擦擦,继续看,直到再被雾挡住视线。
几轮过去,吴哲实在受不了他强迫症一样的举动,开口建议:“成才,要不你干脆把窗户打开?”
成才转身摇了摇头,“不行吧,那样屋子里会冷的。”
“可你这样呼啊呼,擦啊擦的,实在让人看的眼晕。”
“哦”,成才歪头想了想,“那我出去看吧。”
披上了厚厚的军大衣,带上冬天的棉帽子和手套,成才跑出了门。
在楼下抬头发了会儿呆,天空里像四处散落着白色的碎纸屑,雪片落在脸上几乎没有感觉,直到化开才一阵s-hi润的冰凉。
低下头把稍歪的帽子扯正,又紧了紧衣领,成才一路小跑去了武器库。
管仓库的老赵看到他挺吃惊,“下大雪呢,还是休息日,领你的枪干嘛?”
成才笑道,“我想练练在下雪的环境s_h_è 击,可视条件不好,不知道对结果影响大不大。”
“年轻人挺用功啊”,老赵放他进去拿枪,“好好练吧。”
靶场上一个人也没有,远处的几个靶板挂上了积雪。
成才脱去手套,把枪拆开再装上,动作轻车熟路,总共用去不到2分钟的时间。
他的枪,每一分每一寸每一个细小的零件,已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
趴在雪地上,开始瞄准。
但只是瞄准,并不急于将子弹s_h_è 出。
对于一个战场上的狙击手来说,并没有机会打出那么多子弹,如果不能一枪中的,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任务的失败甚至暴露位置后的死亡,所以狙击手的职责,在最终致命的那一枪之前,更多的是观察、和漫长的等待。
成才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喜欢这种观察与等待。
没多久,帽边就已经挂上厚厚的白霜,成才想,我身上应该也盖满雪了吧。
如果就一直这么趴着不动,自己大概就会像路旁的一块石头、一棵灌木一样,被大雪彻底覆盖,从而成为基地里的景物之一。
或许,就像那棵皂角树?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很有趣。
于是他决定不动。
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握着枪专注地凝视着远处的靶心,成才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这里可以是任何地方,可以是老A的基地、可以是广阔的Cao原五班、可以是家乡的山林,可以是想象中的战场。
还可以,是心中那片无人的海,那么隐秘,那么安宁。
雪势一直不减,纹丝不动的成才被越来越厚重的雪层掩埋,天色稍黯时,他已和整个地面融为浑然一体。
只有他的狙击枪因为形状的特殊,依然向外裸露着黑蓝的金属色泽。
神游的成才慢慢回过神来,因为冷。
持枪的手指节已经冻的通红,活动两下就咔咔作响。
冷风灌进领窝,成才打了个寒战。
他有点儿想回温暖的宿舍了,用热水洗把脸,看看吴哲的游戏打到哪里了,在众人捉老A的吵闹中读一会儿小说,或者去和许三多聊会儿天。
之前幻想带来的快乐逐渐消逝,成才突然开始替雪中的景物感到些许悲伤。
围墙也好,树也好,它们不能动,所以不管什么天气、什么时刻,都只能在原地默默观察,无法参与。
会寂寞吧。
虽然寂寞也很快乐,可若是一直孤单下去……
唉,成才叹了口气,强行打住自己莫名的胡思乱想。
回去吧。
想要把自己撑起来,结果才动了一下就咧嘴吸了口气。
趴了这么久,腿都冻麻了。
有些无奈地继续趴着,成才试着慢慢活动手指和脚趾,让知觉渐渐回复。
然而这过程中,刚才压下去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又回到了脑中。
这一次不仅是为那些景物而感伤,没来由地,他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自己也变成了它们中的一员,无法活动、无法说话,只能一直这样,独自寂寞着。
雪还在无声地下。
情绪不断蔓延,成才有些恐惧地发现,那错觉似乎正在变成真相。
像被下了咒语般,身体完全动弹不得,自己真的就要变成地面上一块冰冷的石头了。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注意到,没有人在意。
心底的海洋翻腾起来,成才在其中越沉越深,只觉得要窒息。
周围,却太安静。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咔嚓咔嚓踩着雪的脚步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击打着耳膜,中和了恐怖的咒语。
成才觉得自己的知觉也一步一步回到了身体,他终于能转过头,带着感激看向这个救了他的人。
是袁朗。
“队长”,沙哑地开口,成才想要爬起来,却被阻止了。
“你继续”,袁朗说着,也趴在了成才的旁边。
成才不再说话,瞄准着远处的靶心。
身上的雪因为刚才的动作散落了些,领口有融化的雪水流下,灌进衣服里。
脖子不舒服,心情却安静地暖起来。
袁朗也望着远处,过了片刻,开口道:“趴在这儿多久了?”
“不知道”,时间太久,概念就有些模糊,成才看看天色想了想,“也许两小时?”
“是吗”,袁朗的语气听不出来是同意还是疑问,“一枪没开啊。”
“我在练下雪天气的瞄准和潜伏。”
“哦,好玩吗?”侧脸看到旁边人稍许错愕的表情,袁朗停顿一下,继续道,“你自己的游戏。”
成才没吭声,垂下了眼睫。
“不介意我看看你的训练成果?”袁朗像是在询问,实则是命令的口气。
于是成才答道,“是。”
努力地活动着冻透了的手,抖了抖枪上的积雪,成才的视线穿过雪花漫天的训练场,落在了另一边的靶子上。
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要用上唇贴一下枪管,却被袁朗喝住了,“等等。”
“嗯?”成才有些疑惑地转过脸。
“成才,虽然你那个动作挺浪漫,但冬天户外不太适用啊”, 袁朗不掩笑意,“你吃过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冒着冷气的冰棍吗?这枪管现在也差不多。不信你试试,这一下子亲下去,嘴会直接粘在上面的。”
“哦”,成才的脸顿时红了,心里暗想,原来我注意到他s_h_è 击的习惯动作时,也被他看到了。
有些无措地转回头,深呼吸了两口,成才彻底把嘴抿起,屏住气,用干燥的鼻尖轻轻蹭过枪管,让心情专注起来。
之后靶场上就响起了清脆而有节奏的s_h_è 击声。
只开了10枪,袁朗就打断了成才。
他说,“可以了”。
两个人都没要求看靶纸,因为没看的必要。
袁朗先站了起来,“你今天的自我训练可以结束了吧?”
“嗯”,成才应声道,也忙着从地上往起爬,刚才说了话又打了靶,四肢麻木的状况已经完全缓解了。
“成才啊”,袁朗看着他努力地拍打身上的雪,开口道,“吴哲和许三多刚才在找你呢,大家又开了个新赌局。”
“哦”,成才没敢接话,摘下帽子狠劲儿地抖雪。
“赌什么你猜猜?”,袁朗笑着,“对了,刚忘了说,这次我坐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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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帮着许三多,给袁朗洗了半个星期的脏衣服。
那个下雪天的下午,众老A都参与的新赌局中,袁朗大获全胜。
打赌完全是一时兴起,其内容极其无聊,就是大家互相对视,看谁先笑。
袁朗本着照顾部下的原则,特许大家挑3个人出来跟他分别对阵,有一个人赢就算他们全赢,自己将保证一个星期内不加任何训练内容;但如果三个全输,整个三中队全体一周内要每天多跑一趟375,而且直接上场比赛的人还要每人帮他洗一周衣服。
赌约一成立,吴哲就撵着许三多满基地找成才。
在他看来,整个中队里,属成才赢的把握最大。
无奈时间紧迫,5分钟内就要开场,许三多匆匆下去转了一圈,没注意到窝在靶场一角被雪完全覆盖的成才,只能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