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皂角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光秃却细密的枝桠,像钢笔画的线条。结出的皂角荚倒未如树叶一样都凋落,却已是深棕的颜色,在树杈根部结出一团繁乱。
底下张开双臂的人,紧紧地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画面呈现出一种静态的美感,仿似剪影,又多出些温暖与萧瑟并存的模糊色彩。
袁朗犹豫着是继续朝前走还是退回去,可脚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眼睛被眼前的情景吸引着,错不开视线。
直到抱着树的人终于松开了手,他才找回了知觉,有些仓皇地转过身,匆匆离开。
成才听到细微的声音,忙转过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疑惑地四下打量了一下,只有一片静寂。
成才撇撇嘴,看到地上落下的几条皂角荚,弯腰捡起一个来,迈开腿回宿舍去。
在宿舍楼梯的转角,碰到了正在说话的齐桓、许三多和袁朗。
赶紧打招呼,冲他们笑了笑。
许三多看见成才手里的皂角荚,高兴地凑过来,“成才,你在后院捡的?”
“嗯”,成才点点头,“小时候咱们还用它洗过头咧,三多,分你一半?”
许三多咧嘴笑,成才伸手把皂角掰做两半,递过去一截。
“队长,齐桓,你们要不要也试试?”许三多开心地问,“回头我去给咱们多摘点儿回来,这个可好用了。”
“得了,这么麻烦的东西,你们留着自己玩儿吧”,齐桓斜眼瞟瞟许三多挥起的手,又转向袁朗,“队长,咱回吧,你要的那个报告我明天给你。”
袁朗笑笑,“行,回吧”,也没再搭理众人,率先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行人前后走着,成才看着袁朗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异样。
推开宿舍的门,吴哲正趴在床上打游戏,看见他进来,扬了扬手里的PSP,开口道:“成才,这一关很有难度啊,你要不要试试,争取今晚攻克了它。”
成才关上门,又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才接着吴哲的话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别打了,赶快睡吧,估计今天半夜要加餐。”
“哎?你怎么知道?偷听到烂人说的?”
“不是”,成才摸了摸头发,“是直觉。”
******************************************
半夜集合哨吹响,吴哲从床上跳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舍友膜拜。
“成才,你真是神算,我服了。”
成才笑笑,没出声,抓紧时间穿衣服。
没什么奇妙的地方。
只是日子一天一天过,成才渐渐发现,即使袁朗总是变化莫测,但也不是没有规律可循。
他有很多方式隐藏自己、主导别人的思想,比如变换笑容、掌控话题、使用小到墨镜大到375之类的道具、展现适度的压迫感与冷漠,等等等等。
当他使用这些方法的时候,并不是全无痕迹。
成才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袁朗心情的细微变化。
他作息时间的突然改变、面部肌r_ou_微小的拉伸、言语间的节奏、肢体的小动作,都传达出了一系列讯号,而成才的脑子里似乎装了一台天生的解码器,会把这种讯号解读出具体的内容。
对于这些,成才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也并未太纠结。
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很敬畏袁朗,所以才格外的仔细、格外的小心翼翼。
再或者,就像袁朗说过的那样,他们很像。
所以对于一件事情的反应与判断,总有相似的地方。
秘境 4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傍晚。
袁朗从铁路的办公室里出来,穿过冷风呼呼的cao场,走进宿舍楼。
楼梯才爬到一半,远远就听到某宿舍一片欢腾喧闹的声音。
想了想,走过自己的屋门,径直向声音的来源而去。
那是C3的宿舍。
悲惨的C3此时正在宿舍里,盯着脚下整整两盆臭袜子脏衣服。
吴哲在他对面得意地仰着头,旁边站着齐桓、成才、石头、连虎等一群面带同情的老A队员。
袁朗推开门探了个头,“玩儿什么呐这么开心?”
满屋子欢闹的情绪一下就冷了下来。
原本各种生动的表情,一下都变成故作无常的装模作样。
“呵”,袁朗乐了,“你们这是哪一出啊?宿舍里搞什么见不得人的活动呢?”
直接走进屋,绕着那两盆脏衣服转了一圈,“这谁的啊?”
看看吴哲,又瞟瞟C3,C3终于绷不住,“队长,是锄头的。”
“哦”,袁朗打量了几下吴哲,笑的很是愉快,“这回是赌什么赢的?”
咳咳,齐桓在旁边咳嗽了两声。
大家一脸不自然,纷纷东张西望装作没听见。
“按说这赌博吧,在军队里它是个违规的事儿”,袁朗开始假正经,“但你们也就是互相洗洗臭袜子,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什么好玩儿的,大家说出来一起乐乐呗。现在倒好,看起来不一般啊,如果你们都不能清楚地认识问题的严重x_ing,那确实应该好好地冷静冷静。我刚从外面回来,气温很低,375的那个风啊……”
得得,他这么说下去总有人扛不住。
与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的石头终于站出来,顶着吴哲威胁地目光说道,“队长,求你了,别说了。你听了别生气啊,我们也没打赌什么大事儿,就是赌你什么时候吹紧急集合哨。”
呃,袁朗眉毛一挑,“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然后吴哲就赢了,就这样。”
“行啊,大硕士”,袁朗看向吴哲,“说说看吧,赌注是多少?”
“一次两双袜子,一件衣服”,吴哲脸上已经现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噢”,袁朗盯着那两大盆“看来赢了至少三四次啊。……那个,吴哲,你觉得我今晚会不会吹紧急集合哨?”
“会,一定会”,吴哲没好气地说,“都这样了,你不吹才怪。”
“那好,你敢不敢跟我赌赌看?赌注翻三番。”
众人纷纷叹气,为吴哲而唏嘘。这不是霸王赌约嘛,晚上吹不吹集合哨,那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事情?
吴哲瞪了他一眼,视线下意识地往旁边扫过。
袁朗顺着他的视线斜眼瞟了瞟,是成才。
成才此时已经退到了角落里,低眉顺目地看着地板。
吴哲像是有些无奈地看回袁朗,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行,跟你赌,不就是洗衣服嘛。我就赌你今晚会吹集合哨!”
袁朗还是笑着,可眼神不知何时已经显得不那么愉快,“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等着吧。”
之后就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了。
众人见他出了门,一起松了口气。
也没心思再闹腾了,纷纷作鸟兽散。
对于吴哲牺牲我一人挽救全中队的举动,大家非常感谢,仅此而已。
吴哲拖着成才往宿舍走,小声嘟囔,“喂,成才,你说,今晚队长到底会不会吹集合哨?”
“这还用问吗?”,成才懒得搭理他,“这赌打的,你准备好洗衣服吧。”
袁朗回自己宿舍转了一圈,又晃了出来。
来到齐桓和许三多的门口,推开门,把刚才不在场的许三多招了出来。
许三多缩着脖子跟着袁朗在冷嗖嗖的楼下晃悠,“队长,你找我有事儿?”
“许三多啊”,袁朗的声音特别温和,“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晚上要加餐啊?”
“啊?”许三多一头雾水。
“哎?你不知道?”袁朗很惊讶,“我以为我都通知到每个人,大家都很清楚我的安排了。你看吴哲、成才他们,总是早早就在该加训的晚上提前做好准备了。”
“哦”,许三多想了想,“队长,这个不怪你,你太忙了也许忘了。”
“也是”,袁朗笑笑,“可我记得我让他们通知大家了啊,难道他们也忘了?”
“不是的,队长”,许三多听出袁朗有责怪的意思,赶忙摆手,“他们今天可能还没来得及吧,之前成才总是会来提醒我的,你放心,他肯定不会忘的。”
“哦,那就好”,袁朗咧着嘴吸气,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你回去吧,既然还没通知到人,那今晚上干脆就不加餐了,都好好睡吧。”
“队长?这不太好吧,要不我去通知?”许三多很紧张。
“没事儿,加训嘛,不非得在这一天,哪天都可以的”,袁朗笑得咬牙切齿,“快回吧。”
“是”,许三多灿烂地露出一排门牙,转身跑开了。
袁朗定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冬夜泛着冷光的月亮,叹了口气,点上了一支烟。
那晚自然是安然渡过了,比起折磨大家,袁朗显然更不愿意替别人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