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温清从来都会对曲子本身有似与常人不同的诠释,懂行点的客人们倒都喜欢听听温清演绎的曲子。但温清一般不会在初次见面的客人面前弹一首自己还没自信拿得出手的曲目,有些相熟的客人想要听听最近温清在老先生门下又有什么新的曲目创新,才会让温清弹一弹最近的练习曲。
即使如此,这曲《高山流水》也从未被温清拿出来弹过。
甚至曾经有客人邀约,想要听听这首曲子在温清的琴里能被演奏成怎样的模样,但还是被温清婉拒了。
每每关鸣问起温清为何不弹这首曲子时,他只笑说演绎不好,拿不出手。
但是关鸣知道,温清所说的不好也会是其他人眼里的顶好了的了。
而今天这算是破例吗?!
关鸣简直不能想象这个词用在温清身上。
祁阳闭着眼听着曲子,左手手指曲起平放在身前小桌上,食指一下一下轻轻叩着桌面,然而并不发出声音,只是配合着男子的节拍。
弹琴男子身后的山水幕帘突然有轻微的摆动,祁阳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席墨绿色袍子的高大男人,眉宇英朗。
琴声渐歇。
祁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家父近日偶然风寒,不能登门为先生沏茶了,高大男人带着歉意的微笑,先生要是不介意,鄙人愿为先生沏一壶茶。
祁阳眯缝着眼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们今天组团来耍我啊?
先生还请见谅。男人垂首道。
祁阳道,也罢也罢。今儿就陪你们吧。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琴师,琴师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抹起一个弧度。
祁阳看着他俩眉来眼去的,竟有种异样的感觉。
男人摆上了一套茶具,开始缓慢为祁阳烫壶;男子也换了首曲子,琴声再次响起。
《崖山哀》。
南宋迁址崖山却据守失败,不敌敌国,宰相陆秀夫携帝昺跳崖,一腔怨怒与悲愤无人诉说,亦无法排解,飘散在崖山千年的深渊中。
哀婉动人的曲调悠扬曲折,静静地飘散在熏香的空气中。琴曲里似自有一幅山水画,祁阳仿佛听到了崖山之巅千万将士哭天抢地的殊死哀嚎,仿佛看到了一代丞相亡国时身负帝昺殒身深崖之间铺天盖地的忧伤与浓烈的无奈。
他有些怔愣,眼角微微湿润。
这种让人痛的透不过气的悲伤让他想到了明瑾,想到了肖安,想到了那一段熬煎的自己。
祁阳并不认识肖安,明瑾把肖安保护的太好,他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但他似能描绘出那人的面容。
因为明瑾说那是他这一生见过的绝无仅有的美人。
美到令人窒息的美人,美到醉生梦死的美人。
明瑾说那人的美是不属于这世界的美,美得出离。
那美人明瑾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唯一深爱过的人。
祁阳怔怔地看着琴师的眉眼出神,琴师似察觉到了,抬头欲对他一笑,却不料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琴师愣了一下。
他自诩自己琴艺不错,比一般的琴师都要好上一些,但也不至于听哭了人儿。
琴师心下凌乱了半拍。
铛
男人惊诧转身。
温清弹断了弦?!
那个永远平静无波,永远心如止水的温清弹断了弦。
男人觉得今天自己真的是长见识了,先是见着温清给第一次见面的客人弹《高山流水》,又见着从来不会让自己在客人面前失态的温清弹自己拿手的《崖山哀》裂了弦。
琴曲在一声突兀的裂弦音后戛然而止。
祁阳蓦地地站了起来,满脸愕然,显然是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琴师回过神来,低头歉然一笑,先生,失礼了,今天光顾着道歉了呢。扫了您的雅兴,我很抱歉。
琴师古朴的琴是的上乘马尾鬃做的琴弦,韧性好,声音柔和,难以驾驭。
弦断的那刹那,凌厉的尾鬃划裂了琴师的手指,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筝身上,啪嗒啪嗒。
男人放下茶壶,快步走向琴师,缓缓抬起他受伤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
琴师偏头笑笑,别担心,没事。
男人回眸看向祁阳,眼底透着及不可察的焦急,祁先生抱歉,我们这就去换一位琴师。
祁阳摇摇头,不用了,看来今天我来的时候不好,改日吧。然后又看了看琴师受伤的手,伤口不浅,最好上点药膏再包扎。
男人点点头,道了声谢。
琴师又道了句歉。
祁阳和琴师对视两秒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章:祭奠篇 祁阳篇
祁阳是在自己十五岁那年被邵老头儿收留的。
因他从小就长得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小的时候扮演过稚嫩孩童的角色,算是在十岁那年一脚踏入了演艺的门槛。然而之后并非一番顺风顺水,演艺圈里人才辈出,前浪推后浪,作为童星的祁阳就被拍死在了沙滩上,直到十五岁那年邵老头儿把他领进门下。
当时祁阳哪有选择的余地,因是童星,课业也多有耽误,况且他也不喜读书,十五岁的他除了演过几个三流狗血电视剧,再无其他作为。
邵老头儿对他的收留是他这一生的转折。
同在邵老头儿门下的还有一个师兄,明瑾。
祁阳初见明瑾时,只觉此人脸上明晃晃的闪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他优雅礼貌甚至显得有些生疏,只比自己大出十岁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漠然。
祁阳刚认识明瑾时,总是偷偷打量这个英俊的男人。
他的发丝立在脑袋上,直楞楞的竖起,眼窝深凹,一双灰黑色的眼睛,深邃而不可测,鼻梁挺直,脸庞如刀刻般硬朗,整个人都散发着不易接近的气息。
开始的时候祁阳是怕他的。
那时祁阳每天都有必修的功课,声乐课,艺术史,演艺技能培训等等等等,而那时明瑾离影帝的位置还远着,也不算什么大腕儿,大坤对他的未来也还处于规划中,每天除了固定的档期外就是闲着。
然后他们的师父邵老头儿就来捣乱了,至少明瑾是这么觉得的。
明瑾认为邵老头儿估计是年龄大了,哪根筋不对了,竟然让他去接送那个小东西上课。
虽然是个小东西,好歹十五六岁的人了,还用接送啊。
明瑾为人淡漠,周身总是围绕着一股淡淡的傲气,他对那个小东西并不感兴趣,也不太想有交集。
于是明瑾就堂而皇之地违抗师命了。
那天下了辅导课,外面阴风大作,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
祁阳原本生活的K城总是以前风和日丽,四季如春,这不跟了邵老头儿刚到S城没几个月,但对这边的天气基本已经绝望了。
祁阳从辅导课教室出来,心下惨然。
鬼知道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怎么突然就哗啦哗啦下起了豆子啊。
他看着别的一起上课的同学们除了教室就急忙跑着上了专门接送的房车,暗暗叹了口气。
他站在教室门口,脱下外套,包着头,裹得自己的脑袋像个大粽子。
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衣,一阵冷风吹来,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祁阳撇撇嘴,这温度估计刚刚零上吧。
他像是准备就义的战士一般抓了抓书包带,一脚跨进雨地里。
哗啦啦,哗啦啦,磅礴的大雨倾倒于天地间,祁阳低着头快步走着,缩得像个虾米,浑身都在不住的颤抖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没过几秒钟浑身就湿透了。
他一个不注意,踩进了一个深深的水坑里,腿一软,虾米就展开身子四仰八叉地趴在了地上。
祁阳整个脸都皱在一起了。
浑身又冷又疼,还没等他缓过来劲,突然感觉好像雨不下了。
祁阳看见明瑾在自己头顶上撑着伞的时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趴地上亲吻大地母亲啊,赶紧起来,臭小子。
淡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祁阳猛的抬头,愕然的看着半蹲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深刻的眉眼就那样印在了心里。
明瑾拉起他,看着他湿漉漉的满身污水,皱了皱眉,放开了手。
自己走。说罢迈步向前走去。
祁阳愣愣的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嘶
祁阳走了一步就觉得腿上疼的厉害,低头一看,大腿上被地上水坑里隐藏的玻璃划了长长的一道伤口。
还流着血,祁阳估计伤的挺深。
明瑾也转过头来,一脸不爽的看着他的伤口。
祁阳怕惹他不高兴,赶紧说:没事没事,刚才没注意,你先走吧,我能走的。
明瑾又看了看他皱成一团的小脏脸,叹了口气,走回来背对着他蹲下来,上来。
祁阳想说不用了,却在看到了明瑾那略有些凌厉的眼神下屈服了。
祁阳打着伞,趴在明瑾宽阔的肩膀上,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突然有种有心安的感觉。
雨还在不停的下着,虽然比刚才小了不少,但还是打湿了明瑾的衣襟。
回到车上,大坤坐在司机的位置上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俩。
别傻笑了,赶紧过来帮忙。明瑾瞪了他一眼。
大坤笑吟吟的下车,帮着把祁阳弄到车后座上,忍不住打趣道,可以啊你,让懒癌晚期患者亲自动手。
滚蛋。明瑾骂到。
祁阳只红着脸不吭声。
后来祁阳总是不愿再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自个儿顶着个粽子脑袋傻逼样的匍匐在雨地里就那样出现在了那个人面前。
他现在仍然记得当时明瑾眼里的担忧。
那个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年少时曾红着脸告诉明瑾,他说他喜欢有人去接他,小声说他喜欢他去接他。
后来每次上完课后祁阳都能见到明瑾的身影。
高大,笔直,沉默。
这样的身影陪伴少年度过了整个躁动的青春期。
后来祁阳慢慢发现其实明瑾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明瑾虽然整天都没什么表情,优雅而疏离,不似大坤一样天天笑眯眯的,但是却意外是个温和的人。
祁阳觉得明瑾无牵无挂的,什么都不在乎,虽然是个明星,但他对自己的前途好像还没大坤操心的多。
许是少年的猎奇心理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祁阳对他的关心和在意越来越多。
祁阳以为自己一直把明瑾当做师兄看待,直到那一天。
那天是祁阳十八岁生日,他想找明瑾一起过,接到祁阳电话,明瑾让祁阳去他常驻的酒吧找他。
祁阳虽然知道明瑾经常去,但是因为明瑾从来不让他去,他就一次也没去过那个酒吧,这次隐隐绰绰的带着点好奇的心理,正好明瑾开恩,祁阳屁颠屁颠的就过去了。
祁阳听到了电话那边乱哄哄的,但没听出明瑾已经有些醉意了。
祁阳曾经多次路过这家酒吧,但都没进去过,他看了看那家酒吧门口亮闪闪的霓虹灯,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震耳欲聋的音乐便呼啸而至,舞池里随着舞曲扭动着的身体铺了个满眼。
等祁阳渐渐适应了酒吧里的喧闹,他看清了,舞池里成对舞动着的身影都是同性的。
这里是个gay吧。
祁阳之前对同性恋虽然没有什么概念,但身处娱乐圈,对这种事也见怪不怪。
但他不知道明瑾会来这种地方,也不知道明瑾是个同。
他在门口站了两秒,就人挤人的向前缓缓前进,不清楚甚至有些现在自己的心情。
有点高兴,兴奋,还有些沮丧。
高分贝的音乐击打着祁阳的耳膜,满眼的肉体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推搡着人群挪动着,然后他在吧台那边看到了明瑾和一个男人。
明瑾也看到了他,朝他笑了笑。
走到跟前祁阳才认出来那人是和明瑾同时期的当红小生潘森。
祁阳和他们打个招呼,坐在了明瑾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