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被困已久的平刚城终于大开四方城门,李湛与顾文雄带着亲兵站在城前,从中午等到下午,一直等着萧鸿飞和楚宁的归来。
终于,城池的东北方向传来了马蹄飞驰的声音。
当先而的来,便是打着楚字旗号的数百轻骑,接着便是身着黑色盔甲的卫民军;卫民军后面,则是牵着牛马,拖着辎重的昭义军;再之后便是忠武军;最后则是凤鸣铁骑。
楚柔在濡水练的新兵,本就只是为了凑凑人数、壮壮声势,布个疑兵之阵。今次一战,伤亡过半,楚宁干脆把余下的新兵全都送给了萧鸿飞,毕竟辽西现在算是拿了回来,但仅凭忠武军现在这点人,要布防驻守如今的辽西,还是稍嫌不够。
至于萧鸿飞,他当然乐得收下,反正楚宁是白送的,不收白不收,忠武军今天日一战也有一少伤亡,正好补充进来。
抵达平刚附近时,天色尚亮,楚宁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李湛和顾文雄,而是提前两里等在路旁的李睿。
李睿没跟楚柔和毛贵去追杀鲜卑,而是带着她收拢的那些新兵搬运粮食,在楚宁她们回来之前送到了平刚城。
陈隆建站在李睿身后,面含悲色,紧握双拳。
“陈旗总!”楚宁打马上前,微笑道:“辛苦了。”
“将主!”陈隆建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请将主为我等做主!”
听陈隆建讲完经过,楚宁接过从他手中递来的两枚圆扣,面沉如水的下令:“继续走!”
没多时,几支兵马便抵达了平刚城,萧鸿飞和楚宁翻身下马。
“末将萧鸿飞,参见五殿下!参见顾将军!”
“末将楚宁,参见殿下!参见顾将军!”
与萧鸿飞一样,楚宁行了个单膝跪礼,接着便听见一道中年声响在头顶响起:“起来吧。”
楚宁站起身来,便见顾文雄和李湛都在看她。
李湛被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勉强撑起笑容说:“楚昭义这回立下了大功,待本殿下回京,定会奏明父皇。”
楚宁听出了李湛的言外之意,心中暗想:一般口里说定会,那就是也可能不会,而且,你此处喊的是‘父皇’……这表示你心虚了么?想用身份来压人?放心吧,本将军还留着你有大用呢,现在可不会拿你怎么样。
顾文雄倒是不像李湛这般,而是比较客气的说:“可否请两位将军,为本将讲讲如今形势?”
楚宁没说话,由萧鸿飞开口讲来,他讲得简洁,没几句便说完。
“看来,鲜卑是真的退兵了。”顾文雄听完,苦笑道:“未曾想,浩浩荡荡的东征,最后却是结束在你们两位手里,惭愧!惭愧啊!若非有两位将军,这场东征,怕是会成为名垂千古的笑柄罢?”
萧鸿飞面色一顿,尚未想到如何接话,便听楚宁正色道:“顾将军怎么可如此菲薄自己?若非是将军舍身取义,借平刚城牵制住了大量的兵马,又岂有萧忠武与末将之今日?”
“这……”
听楚宁这么一说,顾文雄顿时楞住,却听楚宁继续道:“此次东征,五殿下亦是功劳不菲,若非是五殿下运筹帷幄,鲜卑人又怎么会兵合一处?中得顾将军的牵制之计?”
萧鸿飞被楚宁这惊世骇俗的说法吓住——这次东征,李湛和顾文雄可以说是从头到尾都在打酱油,不但打酱油,还因为他们的失误,差点丢了整个幽州,回到朝廷肯定会被追究责任,轻则罚俸削爵降职,重则获罪抄斩。
可经楚宁这么一说,这两人非但没罪,反而还有天大的功劳……
萧鸿飞感觉,自己面前似乎打开了扇新世界的大门。
顾文雄也是打摸爬滚多年的人,虚报军功喝兵血的事情也没少干,但此刻一听楚宁这话,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喝兵血算什么?虚报军功算什么?杀良冒功算什么?这里还有个敢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
与顾文雄相比,李湛就激动多了,听得有脱罪的办法,连忙附合道:“楚将军说得正是,若非我等齐心协力,鲜卑又怎会大败而归?”
楚宁听得心里直呵呵,暗想,鲜卑败不败,与你李湛有什么关系?主要还是顾文雄和那八万精兵吸引了火力好吗?
不过,楚宁也没坏李湛的面子,甚至与他相谈甚欢,随后一行众人,走进了楚宁新搭起的军帐,上演了重头戏。
楚宁与燕夫人和萧鸿飞早就商量好不率兵进城,因此,一到城下,各军便开始安营扎寨,而以楚宁现在的身份,自然不用亲自cao心这等小事,坑人赚钱才是她的职责。
入了帐,李湛、顾文雄两人并坐上位,楚宁与萧鸿飞两人相对而坐,随后楚宁又令梁家两姐妹带着侍卫在外严守,布置好这一切,楚宁才将自己的想法摆上明面来。
简单来说,楚宁就是想卖人头。
庆朝计军功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直接就是数人头和算缴获,缴获是进了楚宁仓库的东西,肯不可能再拿出来,但人头这事儿好办啊,毕竟,萧鸿飞和她这半年以来包揽了大部份的鲜卑人头,除了当初在冀州和狐苏县那边报过两次功之外,剩下的人头可都硝制了冰镇着呢,不拿出来卖钱,难道还要堆在那里烂来吓人不成?反正论军功,她和萧鸿飞两人,拿下辽东辽西两个郡守之位已经是很稳妥的了,多了报给朝廷也是白报,反正除了随口给个官之外,朝廷也拿不出来什么实锤的东西来。
饶是顾文雄从军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嫌自己升官太快,故意卖人头,但转念一想,幽州这片地方的粮食和人口虽然都被抢走了大半,但城池现在都空着啊,只要自己派兵去把城池接手回来,再从楚宁手里买些人头,的确可以强行解释——自己之所以会率着八万大军被困平刚城,其实是为了整个东征的大局啊!如果不是自己,鲜卑怎么会把几万大军都放到平刚城外?倘若没有城墙可倚,整个朝中,哪怕是与他齐名的另外三大名将,谁有底气率着几万步兵,在野外布阵与鲜卑精骑对杀?
如此一想,顾文雄的心思顿时活跃起来,他心里很清楚,朝廷有多少人在揪他的把柄,如果不把这事儿补救起来,只怕削爵降职都是轻的,抄家灭族也不是不可能。
李湛比顾文雄更怕事儿,他还念着那把椅子,听楚宁这么一说,立刻就一口气答应下来,足足买了三千多人头。
顾文雄没李湛那么天真,几番思虑后,问道:“敢问楚将军,你这作价几何?”
楚宁就跟卖白菜似的,十分爽快道:“不贵,二十贯一颗。”
“二十贯!还不贵?”顾文雄差点被吓傻:“若非爵首,普通敌军的士卒首级,朝廷顶多给赏五百钱……按照惯例层层走动下来,能落到你们手里的,也不过两三百钱……”
“正是因此,这些首级,才没交给朝廷。”楚宁道:“将军也知道,朝廷什么都要按照惯例走,咱们这些吃杀头饭的人,也是穷惯了,现如今虽然说是把鲜卑赶走,可谁知道朝廷封赏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咱手底下的兄弟死伤无算,总归得照应着罢?若是寒了他们的心,往后谁还会听我等号令?”
听到此,顾文雄心有戚戚,他去南征的功劳,至今还没赏赐下来呢。
不过,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顾文雄考虑了一会儿,也买了五行多颗,毕竟,跟钱财相比,官位和自己的脑袋还是比较重要。
双方约了交钱的时间和交货的地点,彼此非常友好的互相道别。
送走两人,萧鸿飞有些惊恐的看着楚宁,听她唉声叹气道:“穷啊!这俩穷货,连人头都舍不得多买些,堂堂一个五皇子,一个大将军,却连二十万贯都没给凑够……老萧啊,他们这是为难咱俩啊!”
平时都是称呼萧忠武或者萧将军,这会儿突然一句老萧,几乎吓得萧鸿飞心从喉咙跳出来,警觉道:“楚昭义,听你这话,莫不是……”
楚宁安慰道:“放心吧,老萧,咱老熟人了,该给你的自然会给。”
不过呢,这些钱的确少啊,如果她跟萧鸿飞对半分,除开军队的种开支耗费之外,顶多还能落个三五万贯钱到手里,牧羊城马上就要进行二期建设,就这么点钱,砸进去连水花都冒不出来。
“老萧啊,你觉得蓟州城和无终县的那些军官,会有兴趣么?”为了赚钱,楚宁也是想得远:“咱们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鲜卑人头,里面还有不少爵首呢……啧,虽然朝廷给的官,咱们不大看得上,但他们总不会拒绝吧?”
爵首就是指敌军里的大小头目,按庆朝的规定,只要斩得敌军爵首,不但有实物赏赐,还可以得到军功爵位。
而且,爵位与官位不一样,官位只能自己走马上任,军功爵不但自己可以得到俸碌和土地,还可以把爵位传给儿子,不但平时待遇好,甚至,爵位高低不同,在军中每顿吃的饭菜都不一样。
两人滴滴咕咕许久,还没来得及把萧鸿飞送出去,李睿与燕夫人又相继过来。
“楚将军这手段玩得可真妙!”李睿的神色有点悲喜不明:“李湛与顾文雄,半个时辰前还大罪在身,现在可好……人人眉开眼笑的,又能回去继续兴风作浪了。”
楚宁摊开手,无奈道:“如果李湛和顾文雄不回朝廷去兴风作浪,那朝廷可就要来折腾咱们了,你想想,咱们就那么点基业,能经得起朝廷臣工们的手段么?”
李睿眸中掠过几许浮光,捕捉住楚宁的视线:“咱们的基业?”
“是啊,咱们的基业。”楚宁起身,打开一个锦盒,从里面拿出了两份契书递到李睿和萧鸿飞面前:“在你们搜杀鲜卑四处劫掠的散骑时,白当家在牧羊城建起了一座酒楼……嗯,就是契书上的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