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信将疑地面面相觑一阵,还是没法抵御近在咫尺的食物的诱惑,纷纷道谢上前。
左慈正准备翩然拂袖去时,却有一半大少年壮着胆子,攥住他袍袖,好似十分虔诚,小心翼翼道:“仙师大人,鱼虽味美,却不足果腹,不知仙师大人可有神通,似燕仙君那般向天借些粮来?”
左慈不满他理所当然地唤不曾施于他们恩惠的燕清为‘仙君’,却只将自己唤为‘仙师,’平白无故就低了几个层次,正要拒绝,听到‘燕清’二字和那叫人津津乐道的‘向天借粮’后,就忽然改了主意,矜持颔首道:“这有何难?”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左慈云淡风轻地一挥手,就有几大筐粮食哗啦啦地从天上掉下来了。
只是欢呼声还未出口,众人定睛一看,脸色就倏然大变。
再看向左慈时,方才那点刚刚萌芽的佩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滔天怒火和腾腾杀气。
左慈:“……?!”
“打啊!打死这个小偷骗子!”
不知谁带头喊了这么一句,这些对他无缘无故就怒目而视的青壮,就争先恐后地抄了被当做兵器的农具冲过来。
可怜左慈在短短数日内,就二度经历了极度莫名其妙的滋味,可对着气势汹汹的人群,他也只得避开锋芒,猛然一跳,化作白鸠,盘旋空中,以威严嗓音道:“愚民无礼!”
“我呸!还真当你有什么本事,”领头那人悍气十足,哪怕见到活人化鸟、鸟吐人言的古怪一幕,也只是愣了一愣,旋即火气更盛,提声骂道:“这狗屁道人戏弄我等,现还继续挑衅,还不捡石头砸!”
当他们是傻子愚弄呢这是!
那人装模作样,一拂袖掉下来的那几筐粮食,却是无比眼熟。
其他的他不晓得,可他眼力极佳,哪儿看不出其中一只竹筐的边上,还有他儿子前日调皮,生生掰断而乱糟糟地支出来的一条!
还端着副高深莫测的仙人模样,做的却是慷他人之慨的混账事儿!
左慈躲闪不及,被一块小石头砸中腹部,虽然伤不到他哪儿去,却也足够叫他气怒了。
他一时甚至都忘了不跟凡人计较的胸襟气度,冲这些穷追不舍的刁民狠狠喷出几口火来,直烧得一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其他人对他头来憎恨的目光时,才不悦地飞走了。
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是他久居深山,专心修道太久,才不知世人已是如此蠢钝善变,不识好歹了么?
左慈不清不楚地飞远了,却揣着满腹的憋屈。
即便在魂不守舍下到了都城,被冷风吹得脑子发胀,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有所不知的是,燕清施于普通人身上的‘仙法’,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脱不开的关系,却在本质上有着极大的不同。
左慈虽神通广大,但他到底没触碰到‘凭空生物’的境界,还停留在‘移花接木’的阶段而已。
他‘变出之物’的数量越大,距离越长,消耗的法力就越多,而且除非是他有意思地指定从何处取,就只会随机在附近某处‘搬’来所需之物。
要让左慈像燕清那样大方得一摆手就能洒下一场金稻雨,足够淋得半城人一头一身,哪怕附近真有这么个大粮仓可让他不经允许地私自挪用,单那法力消耗,就足够把他榨成人干还倒欠的。
这次纯属是运气不好——那人求‘粮’,左慈用仙法随便一‘借’,刚巧就搬走了离得最近、在这支队伍中的那点省着不舍得吃的储备粮。
而这群流民将硕果仅存的这点过冬粮食看得跟眼珠子一样重,一天都得摸个十七八回,哪儿会认不出来?
左慈不知其中关窍,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些愚民忽然翻脸的缘由。
可望着巍峨帝都,他心念一转,幡然醒悟过来。
与其跟那些个不讲道理的凡人浪费时间,不如直接从公卿大臣、或是九五之尊身上下手。
只要破除了燕清最坚实的后盾,其虚高的名誉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左慈理了理衣着,又施仙法让仪容看起来更加整洁,白衣翩翩,长须飘飘,充满仙风道骨的飘逸,方满意地去宫前让侍卫通传了。
他稍微小露一手,侍卫便脸色一变,客客气气地问了他名字和道号后,便即刻派了一人去未央宫通报了。
刘康正枯坐在书房里,没精打采地翻着一本奏折,心神却早飞到了遥远的幽州去,根本没看进去半个字。
卢植作为太傅,也在一旁忙碌,见状深深一叹,却是放弃了劝说。
不是他不敢忠言直谏,而是自西羌之祸后,刘康就彻底没了上进心,对他虽还算有礼数,更多的还是阳奉y-in违,敷衍了事。
他倘若劝得多了,还会激起刘康逆反心理,称病罢朝不上。
这么僵持一段时间后,卢植身为人臣,只有先低头,对他的消极怠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嗯?你说什么?”
听完卫兵所言后,刘康登时激动地站了起来,追问道:“有位仙长来了?与近来坑蒙拐骗那些不同,这次是个有真本事的?”
卢植也不由停了手中工作,内心喜忧参半:燕清忽然惦记上洛阳这头了?
也不知是福是祸。
侍卫赶紧回道:“正是!此人气貌不俗,出手不凡,且他自称乌角先生……”
刘康听了一阵,又抛出一个颇为关键的问题:“他可有说从何而来的?”
侍卫努力回想着左慈的话,终于想起了:“他道是从西地来的!”
“好啊!”刘康不知自己已彻底误会了,再按捺不住内心欢喜,狠狠踱了几步,双眼闪闪发光道:“便知燕卿放心不下孤!快,快将人请进来!”
带来这喜讯的侍卫,自然也得了心情难得变好的刘康的重赏,高高兴兴地跑去请人了。
第214章 漠视不理
左慈本是对自己信心十足的人物,但在近来莫名其妙地屡屡受挫后,他心里也有了不小的y-in影。
在报上姓名,以求见陛下时,他还做好了如若遭到拒绝,就施暴力镇压以震慑侍卫,也要达到目的。
所幸皇城中能在经过何进滥杀、董卓祸乱、卢植清洗、陛下遇劫等艰难困苦后,还幸存着的,不说运气一流,眼力也极不错。
确定他的确有些神通,不是以前遇到过的一些胆大包天的江洋骗子后,就忙不迭地给他通报了。
这或多或少地给左慈带来些许安慰:皇城中人,到底不同于寻常百姓,总有慧眼识珠之辈。
而未央宫这头,要不是卢植无论如何都要拦着,刘康只怕就要不顾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亲自去迎那定然是燕清派来的仙使了。
等左慈飘飘然地到来,不等他行礼,刘康就再不顾卢植做何表情,径直一个大跨步,冲上前去,利索地挽住那皱巴巴的双手,语气无比真挚道:“乌角先生啊!孤日盼夜盼,可终于盼到你了!”
刘康这超乎寻常的热情,叫左慈都不由暗暗一愣:“陛下圣明,贫道正是——”
左慈虽淡出世间,潜心修道多年,可对这世俗人心,却非是一无所知的。
也正因如此,他认为从刘康这少年天子处着手,给燕清制造麻烦,大有可为之处。
毕竟距燕清不远千里去西羌救驾,大获全胜后还潇洒地将之后的功勋拱手相让给了皇甫嵩那一干人,已过去了整整半年。
不管是朝廷百官,还是本x_ing凉薄的刘家人,或是平头百姓对这振聋发聩的救驾之功的记忆,都已淡得差不多了。
重臣救驾,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这燕清却仗势凌人,恃武而骄,耀武扬威,趁此机会消灭了诸多强敌,叫势力覆盖冀、幽、豫、青、扬、徐,整整六州的广袤疆域不说,还光明正大地坐拥强兵近百万,随意发配朝廷所派的刺史……
就算是私下里再恨再蔑视燕清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白手起家、无家族可依的年轻人,已真真正正地成为当世当之无愧的霸主了。
这还没算上被他打得气蔫巴的并州,和目前苟延残喘,早晚要被纳入囊中的兖州。
至于剩下的那几州,也根本不中用的:荆州自知与猛虎强敌为邻,无奈无力抵挡,只有瑟瑟发抖,闭耳塞听,不闻不问;交州早早乖乖上贡,比对朝廷这还要勤快得多,而他所据之地极为偏远,燕清一时半会既顾不上,也瞧不上,倒能继续偏安一隅;凉州两势时战时和,聚时不团结,分则不堪一击,指望不上;而据闻有天子气的益州……呵呵,刘焉怕还舒舒服服地仗着天险,做着做一辈子土皇帝的梦呢。
如今燕清士气如虹,势不可挡,在他的公国之内,还能名正言顺地积聚实力。
看着他的治地蒸蒸日上,朝廷却百年如一日地颓唐混日,为点j-i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休,怎不叫人寝食难安?
左慈对那些只知蛊惑人心、却没甚么真本事的妖道不屑一顾,但在取得皇帝信任后,将局势好好分析一通,根本不愁不将这些人的忧虑彻底勾出来。
哪怕对如今的燕清而言,得陛下赐予的高官厚禄,圣旨正出师之名,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世间已是他一家独大,压根儿无第二股势力能与他抗衡,但他的心腹幕僚和爱将,却不见得会与他的野心同气连枝。
左慈要说服刘康,叫这位天子认清局势,不轻易被有些仙人妙法的燕清所震慑,而开始抵抗对方的影响力,让燕清束手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