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忍不住开始呜咽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他滚烫的额头。
他看不清手的主人,但感受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令他安心又舒心,不自觉地往那温柔的掌心里拱了拱。
对方却收回了手,作势要把他从被窝里架出来。
“小宙……医院……”
他烧得迷迷糊糊,只听到这样两个关键词,但已足够他奋起反抗。
然而浑身无力的他所能作出的最大反抗,也不过是像条毛毛虫一样,软绵绵地往被窝深处蠕动。
对方再次伸出魔爪,坚决要把他揪出来。
明晃晃的针头在他混沌一片的脑海里破云而出,灭顶的恐惧攫住了他。
“哥,救我啊……”他下意识地嘟囔。
就是这样一句口齿不清的话,却成功地阻止了对方冷酷无情的举动。
“……我就是你哥。”
他哭丧着一张脸摇头:“你才不是……”
“让你去医院就不是你哥了?”
他还是一个劲地摇头:“因为我一点……一点都不喜欢你。”
对方明显愣住了,好半天才低低地问:“你喜欢你哥?”
他终于不再摇头,脸蛋红红地应道:“喜欢。”
“有多喜欢?”
对方俯下了身体,呼出的气轻柔地扫过他的耳蜗。
他瑟缩了一下,想要躲开,又本能地贪恋起这种酥麻,甚至生出一股陌生的渴望,驱使着他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有多喜欢,嗯?”
对方又问,尾音微微上扬,扬出无穷的魅惑,诱引着他给出发自本心的,最诚实的回答。
“想被他亲……被他摸……”羞怯中透着一丝与此刻身体状况截然不符的兴奋。
对方的呼吸一窒,试探着一点点挨近他干干的嘴唇。
一石激起千层浪。
神思迷惘中,他似乎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响动……
车厢内。
“爸看到那一幕的时候,眼中不是震惊,是恐惧。”符西宇的眼前浮现出符父的眼神,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那是我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那样扭曲的表情,但当我知道原因以后,我的表情应该比他的更扭曲。”他自嘲道。
“那看来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你们两个都强,我还能笑。”说着,符西宙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宛若世界末日到来前,释然的微笑。
他的确是释然了。
苦苦追寻了七辈子,迷雾般的终极真相,终于拨云见日,不用再像一只被蒙上了双眼的困兽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在原地打转,辨不清方向,嗅不到未来。
第一次,他清晰而明确地看到了两个人的终局。
总归是一件值得他笑一笑的事。
“所以,第二天你脸上的巴掌印,你‘栽赃’说是我为了不去医院和你抗争留下的‘罪证’,其实是爸打的吧?”他问了一个在这当下显得无关紧要的问题。
符西宇睁开眼,清冷如霜的目光落向虚空。
“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掐死我这个‘孽障’,没想到他只是扇了我一巴掌,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你真地是爸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吗?”他又问,就好像只有不停地问一些不触及根本的问题,才能镇压住心底叫嚣的绝望,维持住这风平浪静的假象。
符西宇似乎明白他的意图,很认真地回答:“爸说和妈……你妈妈结婚前就知道你妈妈无法生育,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在意,但最终还是败给了那些根深蒂固的腐朽观念,做出了悔恨一生的事。对方只是一个大学在读的贫困女学生,孩子一生下就迫不及待地扔给了爸,从此销声匿迹。爸不敢直接带回家,就寄养在福利院。也不知道是老天保佑还是诅咒,我有了个‘送子小观音’的称号,爸就借此把我领回家,然后真地有了你。”
“等等……”符西宙眯起眼,“不对啊,那你怎么会只比我大三岁呢?至少也是五岁吧?”
符西宇愣住,清了清嗓子,说:“爸为了我入学,改了我的年龄。其实这事在家里不是什么秘密,更没想着要瞒你,是你自己……”反应迟钝傻乎乎……
“我自己怎么了?”符西宙瞪向符西宇。
这是真相被挑破后,两个人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接触。
用尽全力压抑在眼底的情感,在彼此的凝望下,无所遁形。
符西宙率先移开了视线。
“原来你都这么老了啊。”他笑叹道,“像我这样的嫩Cao,你这样的老年就算能啃也啃不动。”
他开着玩笑为两人的关系画上句点。
“对啊。”符西宇也笑叹一声,附和道,“所以赶紧去找一头身强力壮的牛吧。”
符西宙想说“好”,但发酸的鼻头让他不敢轻易开口,怕发出的声音不受他控制地颤抖。
于是他机械地笑了笑,笑落一地没有温度的铁屑。
符西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平稳地把车开回学校,又是怎么做到和符西宇云淡风轻地商量晚饭是吃食堂还是去后街。
至于符西宇是怎么做到的,他想,毕竟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有一半和自己是一样的,既然自己能做到,那么他当然也一样能做到。
他反手关上寝室的门,刚想把自己扔到床上睡它个昏天暗地,余光忽地瞥见许流年的一只苍白的手臂耷拉在床头柜上,手指僵硬地向前伸着,离他临走前配好放在那儿的药盒仅咫尺之遥,几乎唾手可得。
这一幕他目睹过七次,但都是在期末考期间。
顾不上去想是不是因为和符西宇之间的症结被找到而导致时空的进程加快,他急忙打开手机,叫来了救护车。
拒绝了符西宇的陪同,符西宙独自守在许流年的病床边。
许流年早已是这家医院的常客,即便没有家属到场,也丝毫不影响流程,从手术室出来后就直接被送进了专属的特护病房。
符西宙好奇过许流年的家人为什么没有一次出现过,但许流年对此永远保持缄默,他也不好刨根究底。
只是有时候他会突发奇想,会不会那枚七色花的胸针压根就不是许流年在路边随手捡的,会不会许流年就是那个面容总是隐匿在兜帽下的红袍老者。但如果他真地是红袍老者,又怎么会主动把可以要挟到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这不合逻辑。所以他也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这么乱想一下。
而现在他又琢磨这些,却是因为不愿让脑子空下来,让那些悲观的绝望趁虚而入,淹没他开始倒计时的生命。
他倾注全副心神琢磨着许流年的身世,以致于本尊睁开眼盯着他看了半天都没察觉。
“你是在想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透?”许流年出声唤回他的注意力,气息虽然还有些不稳,但至少没有了油尽灯枯的易逝感。
符西宙挑眉:“我又不在你的遗嘱里面,你死了我能捞到什么好处?搞不好还要被抓起来盘查有没有往你的水杯里投放□□。”
许流年失笑:“你总能让我觉得自己可以活得很长。”
“那你打算怎么感谢我?”符西宙摊开掌心做样子。
“把你写进我的遗嘱里?”许流年一本正经地提议。
符西宙收回手:“那我谋害你的的嫌疑可就越发大了。”
许流年静静地看着符西宙,沉默半晌后,淡淡地说:“我决定参与一项医学实验,也许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个世纪。”
闻言,符西宙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的神色。
许流年把自己的大脑冷冻封存,寄希望于未来医学发展到可以治好他的那一天,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他着实惊讶了一把,后来就没感觉了。
所以说,重生这种事,次数一旦多了,很多的感知都会逐渐丧失。可人活着是需要未知的,有未知才会有期待,有期待才会有劲。
而他越活越没劲。
“下个世纪啊。”他故作惊叹,“那太好了,叫醒你的这种艰苦卓绝的活就轮不到我来干了。”
“这么久,辛苦你了。”许流年轻轻地说。
符西宙笑道:“哪里久了,一年都不到。”如果不叠加次数的话。
许流年也笑了笑。
符西宙垂下眼眸,从荷包里拿出那只在夜市小摊上买来的美人鱼手链,递给许流年。
“这个也是我在路边随手捡的,就当礼尚往来。以后这可就是古董了。”
许流年抬手接过。
小美人鱼的鱼尾微微亮了亮。
第11章 重来还这么弟控
自那以后,学院传奇许流年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以前也没怎么露过脸。
符西宙开始把课余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闷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寝室里发呆,过去从不会忘的作业经常忘了写,原本两三个小时就能搞定的论文拖拖拉拉两三天也写不完,期末考试也是马马虎虎地得过且过。
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学还有什么读下去的必要,反正一毕业就得跟世界说拜拜,别人用功努力是为了拥抱璀璨的未来,而他能拥抱的只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