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红正端详着,郑启一身黑色劲装,走了出来。那屋子中间空旷不放任何东西,郑启的脚步走过来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洒在他身上,整个人气势非凡。
一瞬间,郑启负手在后的长剑出鞘,银光电闪,直直向芝红冲过来。芝红被这气势震住,呆站在原地。只看见郑启在它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剑花一转。舞了一套漂亮的剑法。
郑启是练家子出身,战场上使的都是招招毙命的重武器。但他内功修为高强,剑这种飘逸强凌的兵器驾驭起来,有种奇异的美感。他身姿飘逸,招式之间如行云流水,他使的是大哥教的凌云剑法。招式不算凶狠带一种温雅的灵韵。
长剑入鞘,收势后不气不喘,郑启缓缓地朝芝红走过来。他将长剑放在木架上,覆住芝红的手“你可知道这枪是谁在用的?”
芝红不知道是不是还浸在刚才的剑式里,他只摇了摇头,没出声。“这些枪,都是我从小练的,战场上长枪我用得顺手,能挑能刺。”郑启看着芝红的眼睛,“我父亲的枪练得极好,人人称赞。我不甘落后也日夜苦练,搞坏了枪头我都没扔就放在架子上,现在看看还挺有成就感。”
他的声音更加柔下去,把芝红的手放在手心里,一下下的揉着“后来我的枪法能见人了,又学剑学刀法。各式兵器我都会一点,这样在战场上随便拿什么上来都能防身杀敌”
芝红好像听懂了,说了句“草木皆可为剑。”
郑启噗嗤一笑“没那么厉害,但差不多。”他捧起芝红的脸,望向他的眼睛“我什么都会的,可以保护你,你会不会相信我,让我来护着你?”
凉秋入夜,风都大了起来,芝红半夜起床关了窗户,执着小烛台站在床边,却看到郑启的睡颜。他侧身睡着,半边脸埋进枕头里,睡着时乖得像个小孩,整个人都小了好几岁。芝红目光缱绻,他把烛台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跪在地上,恋恋不舍地看着。
这几天他们待在一起分秒不曾分开,有时候上街买点食材柴火,有时候逛逛街市,而今早,郑启带着芝红去了慧?寺。慧?寺在城南郊区,紧倚青山,香火旺盛。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使得这里很热闹。郑启两人从山脚下慢慢爬山上去,一边赏景一边登高,到山腰上的佛寺,郑启在小贩那里买了香烛和灯油,就着油灯一个个地添过去。两人拜完外殿,在观音像前,郑启停留了许久,跪拜在蒲团前嘴里念念有词。芝红在他隔壁竟然什么都没听到。等到拜完一列菩萨殿,两人到后山的凉亭里休息,郑启才对他说了刚才在菩萨前说的话。
芝红此刻回想起来,都觉得心中悸动,他看向郑启舒展的剑眉,浓密的眉毛好像很柔软,软得他想伸手摸上去。
郑启当时说“过两天就是我娘的忌日,也是我的生日。我小时候想我娘,我哥就跟我说跪在菩萨像前说话,娘亲就能听见,所以我今天过来跟她说,我找到喜欢的人了。”
“我娘亲走得早,他怕我一个人没人照顾,嘱咐我爹早点帮我娶亲,希望我有个宜室宜家的贤惠女子陪伴。我就跟我娘说,我喜欢的人虽然不是女子,但他会等我回家给我做吃食,帮我补袜子,我跟我娘说了,她期望的那个能陪伴我,能解我忧思的人已经在我身边了。”
芝红想到这里,心中翻腾,双手也不知不觉摸上郑启的被子,他伸出一只手指,虚虚按在郑启的唇上。
他眼前的光景渐渐虚化,在昏暗的烛光中,依稀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芝红出生于大周腹地某依山傍水的平常小镇,那时候,他不叫芝红,叫姓林,单名一个芝,取得是芝兰玉树的意思,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父母都唤他做芝儿。林芝的父亲是个秀才,考取功名后在乡上做一个私塾先生,母亲接一些绣活在家里做,平时在家里照顾家人,林芝是独苗,家里就他一个,他小时候就很聪慧,父母亲启蒙得早,千字文笠翁对韵做的启蒙,几天就背得头头是道,小脑袋摇摇晃晃的。他很小就会背四书五经,也很爱看书。由于父亲有很多手抄书,对诸子百家山海内外志怪草药耕种等等的书都看过。
他小时候就长得可爱,唇红齿白,扎个垂髫,像个面粉娃娃。笑死来咧出一口白牙,声音软糯糯的,很招人喜欢。生活虽然平淡清苦,但林芝的父亲还是希望能把孩子带好,将来考取一个功名,不说能入朝为官兼济天下,也希望他的小芝儿能够做一个知书达理独善其身的君子。
芝红七岁半那年,家乡一带常年洪涝,粮食短缺名不聊生,最后在那年的冬天爆发了饥荒,寒潮之下死尸成山堆积,瘟疫肆虐,林芝的母亲还怀着身孕,在逃亡的途中不堪重负死去。七岁的林芝已经明白什么是死亡和亲人离散的痛苦,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滴着眼泪却不敢哭泣。而林芝的父亲,看着瘦弱饥饿得几乎走不动路的林芝,用命换一份救济粮。就为了那个一个半个馒头,卷入暴乱的人潮中被碾压踩死。林芝才七岁多,他哭着喊着被父亲推到安全的地方,看着父亲的手指慢慢地从自己的手上松开,还掉下半个沾了血和泥土的硬馒头。那一刻幼小的林芝哭得绝望而撕裂。但他不能停留,不能多看他爹一眼,为了不浪费他爹用生命给他换来的机会,拔腿就跑,最后体力不支,晕倒着杭州城外。他一个小孩子辗转着流浪着孤苦无依,在霜雪交加的深冬差点冻死过去,在开春转暖的第二年,这一带的饥荒和暴动得到镇压和赈灾,而林芝则被城里一户人贩子收养,他们专门在灾民里收捡一些品相好的小孩,零成本的辗转卖出去,由于他讨喜的模样和机灵的劲头。最后的林芝被卖到京都最大的男女支馆,也就是当年的幽兰馆。
当时的管事还不是今天的刘爸爸,当年的老管事姓张,张老头做这行多年,眼毒,心辣,手更狠。人贩子把几个洗得白白净净的小男孩送到面前。他就虚虚那个一看这批小孩,挨个摸,顺着脊梁骨摸下去,再从脚尖摸到大腿根,他就能知道这些小树苗一样的小屁孩以后能有多大的出息,多好的味道。那些小孩一个个吓得抬不起头来,他就一个个问,取名字改名字。就那么一会的功夫,一个人的姓名和未来的命运就这个随随便便地被定下来了,也抹了过去。等到了林芝,他站在队伍末端一直低着头,但张老头知道这小孩好看骨骼好,眼睛里带一股灵气特招人喜欢,他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爹娘呢”“我叫林芝,爹娘,爹娘都已经死了”“这名字不好,太素”张老头牵起他的手,把那小手摊开就看到一颗鲜红的朱砂痣,跟血滴的颜色似得,艳丽得扎眼“以后你叫芝红,我就是你爹,知道了吗”八岁的芝红涨红了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