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坐下来,颇有些无奈,“你怎么喝这么多?”
“壮胆!你不是让我多喝几杯么?”
展昭轻笑一声,“你也要用酒壮胆?!我还以为白玉堂天不怕地不怕。”
白玉堂把酒杯递过去,柔声道:“猫儿~”
展昭接过,一饮而尽。
“猫儿,白玉堂的确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他的声音低下去,“我怕留你一个人。”
“你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找到天一阁,一定能替你解毒。”展昭伸过去,握住白玉堂的手。
四目相对,眼中有星星点点的烟火亮起,温热的薄唇相贴,有清淡的气息自脖颈里透出,将整个人笼罩在里面。白玉堂心里响起一个声音,猫儿,等等我!等我能陪你到老吧!
展昭看着怀里醉过去的白玉堂,伸手摸过他浓黑的眉头,俊美的侧脸,然后扶起他走到床边。
白玉堂醉了,展昭躺下的时候,看到他平和的眉眼。白玉堂嘴里从来不提中毒的事情,他藏得太深,藏得太好,他怕说了展昭更担忧。可他更怕,不能和展昭一起到老。
其实到最后,往往是留下来的那个人最不幸,他要承受成年累月的孤独,一个人背负着两个人的回忆独自活着。
烛火熄灭,房间里暗下去,白玉堂轻轻睁开眼,他侧过头看了看展昭,想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
猫儿,我是个霸道的人,就算我死了,也不愿意看你和别人一起,但我又不忍心让你一个人,所以,我要好好活着,陪你看尽山川风物,四时美景!
可若上天残忍,不让我活,那么,你就,忘了我吧!没关系,我记着就好了。
黑夜过去,白昼将来。展昭和白玉堂收拾东西,和开封府众人告辞,准备前往浙江海盐金粟寺。阿园见过杜鹃,也嚷着要跟去。两人一想,正好可以送阿园回明月庄,便带着她一起。
这天,到了海盐县城,大街上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围了一大群人。阿园喜欢热闹,左挤右挤钻进人群。
只见人群之中,一个书生,斯文打扮,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蓝色布衣,头上戴着书生帽,正与卖首饰的摊主理论。
“须知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卖东西应该童叟无欺,你怎可以次充好,把鎏金的簪子当做纯金的簪子卖给那位大姐?须知孔夫子曾日: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拿假货卖给别人,这不是降低了自己的cao守吗?须知人无信不立,你卖了一次假货,那么以后便没人愿意买你的东西了。须知……”
摊主捂着耳朵大声喊道:“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这就把钱还给她,我以后再也不骗人了!求求你,求求你了,您饶了我,别再说了!”
书生见他知错,也愿意改正,似是十分开心,便又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就算是圣贤也会犯错,又遑论你一个小贩呢。须知……”
那摊主已经推着车跑了。
众人见没有热闹,便慢慢散了,只留下那书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中间。
“我还没说完呢……”
阿园一蹦一跳地走过去,背着手,把书生打量了一圈,然后回头叫道:“白大哥,快来,又是这个书呆子!”
展昭和白玉堂走上前,展昭问道:“你们认识?”
白玉堂还未答话,对面的书生已经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原来是这位白衣公子,又见面了,我们真是有缘。”
白玉堂点头致意,轻声道:“之前和阿园从五音坊回苏州的时候,在抚州城遇到过。这人……咳,是个十分正经的书呆子。”
“在下何明,还未请教三位?”
白玉堂笑着为他介绍,“我是白玉堂,她是阿园,我旁边这位着红衣的便是展昭。”
何明忙又行礼,“阿园姑娘有礼,见过白兄,展兄。上次多谢白兄出手相救,咱们既然遇到了,我便请三位喝茶,聊表谢意,还请不要嫌弃。”
白玉堂道:“心意我们领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嗳,那怎么可以!夫子常常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三位莫不是看我衣衫破旧,不愿与我一起。若是如此,就此告辞了!”说着那股子酸气又冒出来。
展昭忙道:“没有的事。既然何兄邀请,我们自然要去。”
何明这才好转了些,他眉目清秀,只是说话总是掉书袋,看起来十分呆。
“我看前面就是一家茶馆,不如就去那儿吧。”
三人没有异议,便朝前走去。
阿园小声道:“只喝茶吗?可我饿了……”
“阿园姑娘饿了吗?啊,是了,”何明抬头看看日头,“是到吃饭的时间了。那我请你们吃饭吧。”
阿园这次等何明和白玉堂走远一点,才悄悄对展昭说:“展大哥,他有钱请我们吃饭吗?”
展昭:“……没事,我待会再买东西给你。”
“嗯嗯,那就好。”
第42章 碧水青天映明月(三)
桌上是四碗牛r_ou_面,外加两碟凉菜,何明十分热情地说道:“都别愣着啊,快吃!”
展昭拿起筷子,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便都吃起来。
这顿饭虽然并不丰盛,但对何明来说,应该花费不少。四人吃过之后,何明问道:“三位是来这里游玩吗?”
白玉堂点点头:“何兄呢?”
“不瞒三位,我正准备去金粟寺的。听闻金粟寺中藏有用金粟笺抄写的万卷经书,”说到书,何明的眼睛立刻亮起来,“我向往已久,这次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它的。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自小便立志,要读完天下所有的书,因此,几年之前,离开家乡,到处游历,只希望能多读书。”
展昭道:“何兄果然爱书成痴。”
四人又闲聊了几句,白玉堂说道:“多谢何兄的面,我们还有事,就此告辞了。”
“啊,好的。那就后会有期。”何明忙站起来,几人互相道别几句,展昭白玉堂和阿园便离开了。
离开之后,三人找了家客栈住着。阿园不禁问道:“我们把他的钱都吃光了,那他怎么办?”
白玉堂与展昭对视一眼,轻笑道:“何明心高气傲,我们如果不吃,或者给他留钱,岂不是看不起他。”
“他不是说要去金粟寺吗?刚好我们也要去,到时多给寺庙些香火钱,让他能住在寺里看经书,比给他钱更好。”展昭道。
阿园哦了一声,“原来你们早想好了。我还一直担心那个书呆子呢。”
“咦?!”白玉堂抱着胳膊,“这书呆子有福气了!”
阿园被他看得脸蛋一红,反驳道:“那个书生又傻又呆,对谁都一副热心肠,还请我们吃饭,你们不是也担心他吗?我担心一下怎么了?”
“哦——我又没说什么,阿园你这么着急干嘛,脸都急红了!”
阿园扭过头,看着展昭,叫道:“展大哥,你看白大哥!”
展昭笑着不说话,阿园气得直跺脚,嘴里哼道:“你们是一伙的!我回房间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白玉堂低着头不说话,展昭刚走到他身边,正要说话,却见白玉堂抬起头笑了笑,“一路过来你一定很累,好好休息,我先回隔壁了。”
展昭手划过桌子,停在桌角,手指因为捏住桌边而指甲发白,他像是有话要说,踌躇了一会儿,才抿着嘴轻声道:“好,你也休息一下,我们下午去金粟寺。”
白玉堂点点头,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展昭的声音,“你……”展昭欲言又止。白玉堂闭着眼睛,轻轻吸了口气,继而睁开眼,再回头时已经是平时那副洒脱不羁的样子了,“怎么了?”
“没事。”展昭笑了一下。
白玉堂点了一下头,这次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展昭一人,他扶着桌子坐下来,良久良久,一动不动。
金粟寺香火鼎盛,寺中每逢初一十五,前来上香的人把大雄宝殿挤得满满当当。大殿后面是一个用来礼佛诵经的稍小一点的后殿,两殿之间左右两侧都有一个小门,左边是寺中僧人的住所,右边是给借住的客人住所。
展昭三人站在两殿之间的院子中,正和一个小和尚说明来意。
“小师傅,”展昭单手立在身前,行了个礼,“我叫展昭,奉开封府包大人之命前来查一件案子,不知道能否见一见贵寺的主持方丈?”
小和尚回了一礼,领着他们往左边去了。
穿过一条两边都是紫竹的石子路,远远看到一座七层高的阁楼,展昭问道:“小师傅,那座阁楼便是贵寺珍藏金粟纸手抄佛经的藏经楼吗?”
小和尚回道:“正是。”
走了一段,离藏经楼越来越远,前面才出现几排僧舍。
白玉堂忽然停下来,向右边的小路望过去,只见小路尽头是一片空地,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和尚跪在地上受戒,但惩戒的人却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