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横贯四方(捭阖本纪 第二部) 作者:独孤求哨(下)【完结】(15)

2019-06-12  作者|标签:独孤求哨 历史剧

  王宫两道围墙之间阔约三十步的空地,此刻竟排了数个方阵的重甲秦兵。方阵横三排,纵十列,中间是弩士,两翼是长矛手,攻守兼备,坚不可摧。盖聂的闯入或许令他们有些讶异,但随着军官一声令下,无数张弩机齐齐张开,无数支箭簇闪着凛凛寒光,对准了同一个目标。那机括拉弦的节奏是如此整齐划一,简直是他平生所听过的最震撼、亦最致命的乐律。

  盖聂方才意识到,在自己从北闯到南的短短一段时间内,秦军已经完全控制了王宫。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却说不出只言片语。然后他听到一声巨响,那是无数急弦弹开之声。

  盖聂立即抽剑抵挡,脚下踏着“之”字形,忽左忽右地往两个方阵之间硬闯;一面拨开乱箭一面喊道:“在下乃赵王使者,求见王翦将军——”

  他的话音中带了内力,传播甚远,包围的士兵和军官多半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他们没有一人放慢攻势,弩箭仍如飞蝗一般从前方两侧袭来。盖聂又喊“在下赵国使臣——求见——”话未落音便被数柄三丈来长的长矛打断。他挑开矛头,方欲借力跃起,上方又是一波箭雨,让他不得不矮身退回远处。

  间不容发之际,盖聂手起剑落,以“朔望”之剑平平推向秦军的方阵。纵剑七式,剑意所指乃是七种天地之间的异象:其中第六式仿的是海边大潮,因为每月朔、望时分潮汐最大,便以此名;剑气吞吐也如潮水涨落,雄浑激烈,无与伦比。但见离体剑气横扫而过,如鲸吞蛟吐,不但将飞在半空的箭矢震落,甚至令前排的弓弩手受激扑倒,将秦军的队列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盖聂终于如愿窜入方阵之间。箭雨少停,他趁机又喊“在下有要事求见——”

  盖聂第三次被打断,是不知多少柄矛戟从前、后、左、右同时刺到,人如陷在青铜的荆棘丛中,无论往哪面移动都是死亡的陷阱。他挥剑疾挡,锋刃连续敲击在四面围攻的兵器上,响如切金崩玉。然而秦军之众仿佛无穷无尽,荆棘之丛仿佛化作了茫茫东海,这一战仿佛永无终了。

  那一刻他恍然大悟,对方根本没有听进自己言语的必要。

  两国交战,倘若胜负未分,那么互派使者是常事。但如像今日这般,一方全胜而一方大败,国都沦陷、王室出逃,那么败者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实力不足,则连谈论“战”与“和”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邯郸岌岌可危,但只要公子嘉坐镇于城中,两军仍处于对峙状态,那么盖聂便还有机会以“使者”的身份潜入敌营,求见主帅。但是,公子嘉过早地出逃使这一切都化为泡影。连王族都逃了,他自称国使,还有谁肯信?

  那一刻,盖聂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没有君主,没有盟友,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听他的声音。作为纵横家,他已一败涂地。

  败者之剑,犹有可为?

  他心中极苦,偏又涌上几分至死不肯放弃的执拗之劲。挥剑此时已成一种本能,尤其在这种攸关生死的情形下:矛戟的圈子正在渐渐缩小,他无法分辨一时有多少兵器指向身躯的不同要害;哪怕踏错一小步、偏斜一两分,也会瞬间丧命。

  盖聂出谷四五年,所学剑招并没有增多一式,内力的加深也不显著;但若说实战中的经验,却远非昔日可比。尤其是他常在乱军之中一边躲避箭矢、一边与数人格斗,论判断攻守的时机、身法的虚实变化、对危险生出的直觉,已不下于江湖中成名数十年的顶尖高手。他曾经设想过,若与五年前的自己相斗,用全然相同的纵横剑术,现在的自己也有把握在百招之内胜出。此刻他以精纯的真气紧守门户,剑光四泄、绵如飘絮;许多秦兵见围绕他的剑圈甚小,以为持着三丈来长的长矛反复攒刺便可无忧,却忽然被一道飞出的寒光斩断了脖颈、或者切下持矛的手掌。顿时阵中鲜血乱溅、爆发出声声哀嚎。

  盖聂衣衫尽s-hi,早分不出是血是汗。突破秦军方阵令他付出了数个创口的代价,但总算避开了影响行动的要害,跃入王宫内垣。

  时隔旬日,他又再次来到当初死战过的大殿之前。殿前秦兵排列地稍显分散,但总数却绝不少于外墙。盖聂自知强闯无望,只得设法先劫持一名高级将领,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才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他注意到台基下方的一角停着一驾装饰华贵的舆车,旁边有不下于二三十名相貌奇异的黑衣人持剑守护,心中一动,遂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猛扑过去。

  果然,他方一行动,殿前秦兵便大声鼓噪,却没有人擅离其位、也没有人下令放箭。只有那舆车周围的剑客不慌不忙地变幻阵法:约有十人以身躯为人墙,将舆车裹得密不透风,剩下的人摆成两两一组的蛇形阵,意欲依次接战。

  盖聂剑法倏变,身如垂柳拂风,摇摆不定,脚下却步步扎实,踩着八卦九宫之步且战且进。三呼吸之间,他已绕开一人、刺倒一人、踢翻一人,前进十步,忽又退后五步,回首挽剑、点中绕到身后偷袭的两人。一众黑衣剑客皆以为他此刻一定蛮打莽冲,有攻无守,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车内;却不料对手欲前先后,欲左先右,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全然不顾身陷重围的处境。不知不觉间,盖聂之剑越行越快,最后竟连成一片,有如水帘一般,在敌人看来、连他自己的身形都变得飘渺模糊起来。便在他们眼花缭乱之时,盖聂猛然向前急掠、人与剑仿佛化为了一体。

  然而行至半途,他的剑还是被人截住了。

  那是一柄不到二尺长的短剑,泛着铜绿的光泽。盖聂心中灵光一闪,想起在《别墨经》的铸剑一章中提到过的旁门之术:在铸青铜剑时,将一种剧毒的矿石粉末混入锡水,可铸成一种铜绿光泽的“锈剑”。然而此锈剑并非真锈,而是锋利无匹,见血封喉。

  此时,先前还与他纠缠的黑衣剑客纷纷退至稍远处,围出一个十步径长的圈子,似是专门腾出地方供盖聂与眼前的剑主相斗。

  盖聂快速打量他的对手:此人与其他黑衣剑客的服饰相似又稍有不同,表明身份比余人略高。他的面色灰白,双眸漆黑无神,面上肌r_ou_分毫不动,似乎已经完全僵死。以前常有人说盖聂面无表情、呆若木j-i,然而此时一比,方知这人才是真正的泥胎朽木,而盖聂则是十分栩栩如生的木j-i了。

  盖聂不及细思此人的怪异之处,只把全副精神放到相交的双剑上。九死与这柄“锈剑”死死想抵,竟变得凝滞非常,不可推、不可扭、不可滑,宛如被磁石吸住了一般。但盖聂知道那是因为对手深不可测的内力所致。但若单单比拼内力,盖聂并不畏惧;只可惜此刻并非双方切磋剑术,而是盖聂一个人对上成百上千个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大敌,若是在兵器上僵持起来,背后无论何人轻轻一剑,他便即刻血溅当场。

  既知生死一隙,那便无论什么险招也要一搏:盖聂足跟点地、忽然松开五指——九死砰地一声落了地。那用“锈剑”的黑衣剑客万料不到有人会在交战中撒手,因为内力反折、不自主地后倾了一分。虽然他马上站定,但这一瞬间的摇摆已经令他露出了肋下空门。盖聂左掌打出、足尖踢起剑柄,掌心印上那人侧肋之时,刚巧将长剑再次拿回右手。对手的速度也丝毫不慢,手腕稍动,盖聂便不得不撤掌回防——若对付一般人,他还可以冒着两败俱伤的危险强行以掌力震碎其肋骨,但这把“锈剑”奇毒无比,只要划伤寸许便会毒发身亡。也就是说,与这人为敌,不能犯下最小的失误。

  盖聂转身半步,蓦地腾空跃起、手足倒立,一式“飞星”击向对手顶门。此招怪异非常,却又暗含着最上乘精妙的轻功与剑术、拳脚之理。那人没有硬接,身子一缩,退出五步之外。盖聂翻身落地,正要接下一招“贯日”,对面那人竟然剑尖指地,若有所厮地开口道:“汝剑,甚好。名为何?”

  他的声音极其怪异嘶哑,但以此人古怪的模样神情,能够开口本身已令人足够惊讶。盖聂见四周无人上来偷袭,也就站直了与他说话。

  “在下盖聂。也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摇了摇头,将手中剑平平举起。虽然面上肌肤没有半分抽动,盖聂却仍从他的动作之中看出了一种奇异的恭敬之意。

  “此剑名,蜂趸。”

  “……莫非阁下便是传说中的‘剑奴’?”

  那人喉咙中“呵呵”地发出气音,似乎是在发笑?尽管脸上看不出半点笑意。他并不比他的剑更像活物。但他随后数剑连连刺到的时候,的确令盖聂想起了毒蜂的蜇刺。

  片刻间两人已交手数十招,盖聂起先有所顾忌,而后却渐渐掌握了对手的惯用招数,愈发游刃有余。便在此时,他听见舆车之中传来一声细小的笑声。紧接着便是两人柔声细语,恰是在品评此刻他与对手二人的剑招!此地距离舆车甚远,车中人又刻意压低嗓子,若非盖聂习练鬼谷派的内功已渐入“地”之境,绝难听见他们所说的内容。

  只听一人说道:“……蜂趸不是对手。若是真刚在此,或许可以一战。”这个声音缓慢y-in柔,却又带着一分无可置辩的确信。

  另一人的声音有些苍老,却中气十足:“我听他二人像是势均力敌,那贼子勉力跟得上蜂趸的速度。”

  “那人并非跟不上,而是他不需要跟从蜂趸的节奏。他若不留后手,恐怕速度尤在你我之上。”前一人顿了顿,又道,“但,他对剑的理解,比他的速度更加可怕。剑法无论多么高超,它的根本目的也不过是杀人罢了。再巧妙的招数,也无法脱出‘攻守’二势,‘横、直、弧’三变,‘头、颈、胸、腹、手、足’六意。只要能够摸索到对手的用意,那么他会采取的变化也在计算之中。此人或许是临敌经验极多,或许是悟x_ing奇高,蜂趸的所有招式,对他来说都犹如对弈时的‘定式’一般,总能把握下一步的先机。”

  “大人言之有理,卑职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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