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讲前尘,皆是持着因果二字,自称是叶长生的少年,讲的是一个“缘”字。有他与友所结之缘,也有偶然古书一页入眼之缘。踏遍千山万水而后回到道境,才知起点不远处便是终点。
朱闻挽月问:“你为何见了那一页古书上飘渺的记载便要执意去寻?”
叶长生没有纠正朱闻挽月的称呼,只道:“因为历代继承优钵罗华尊者之位的责任。那时,已有数百年未得障月阿修罗现世,或是末法已至,或是坏劫已现,一莲托生必要一个求证。”
似是略有所懂,伏婴师道:“原来,除了护法阿修罗以外,障月尊的存在还有这样的意义。”
“佛经开篇有曰如是:今此世间众生所居国土天地,云何成立?云何散坏?云何坏已而复成立?云何立已而得安住?成住坏空,讲的是世界的生灭变化。追溯其源,初时坏劫,有迦梨迦大风吹八万四千由旬大海之水,皆令四散。当于尔时,四方一时有大风起,其风名为阿那毗罗,吹彼水聚,波涛沸涌混乱不停,水中自然生大沫聚。 ”
朱闻挽月不解:“世界的生灭变化是由这两种风所致,那又与一莲托生最初要去寻找的传说有何关系?”
“这嘛,”叶长生一手撑在膝盖上托腮,一手指了指腿上放着的万血邪箓,“万血邪箓被分为二册之前,是保管在玄宗先代宗主的手中的。”
“后来,狼主补剑缺在道魔大战之际从他手中夺书,两败俱伤,万血邪箓被分为两册。”伏婴师想起当日补剑缺在第三殿议事时亲口所说,虽听起来有几分夸耀,但要从那位玄宗宗主手中夺来这半册,确实不易。
朱闻挽月则问:“在这之前,万血邪箓又是从何而来,为何到了玄宗宗主的手中?”
“先前你问世界生灭变化与传说,不如想想阿那毗罗之风如今再现于谁的手中,又展现出怎样的威力。小僧猜测,你们都有所目睹了,”叶长生叹了口气,“从长天羽神族继承而来的力量,正是所谓的‘成住坏空’。天神创世之初,欲立四柱于神州大地之下,阿那毗罗之风所具备的力量,正是为神建造这四根神柱。”
少年僧者说着,又举起水壶喝了一口里面所剩无几的清水:“神州既成,神族随天神归天界,居□□之顶阿迦尼吒天,又有遗族留于凡尘,散落无从追寻,一莲托生寻到的,就是最后的遗族。可惜经过数千年与人族通婚,导致龙女之血隐没,阿修罗好斗之血凸显,族群终日厮杀互妒,最后已至灭族边缘。”
“修筑四神柱的传说一直流于遗族和居于□□的神族口中,遗族将其整理记录为书册,奉为圣典,一莲托生所寻到的,除了已没落的遗族,还有就是这一册圣典。”
“他带回了圣典……”
叶长生连忙摆手:“耶,那怎么也是一群有阿修罗残忍好战之血的人保管的圣典,怎么可能说带回就带回,而且,那时他并不知道四神柱位置记载留于世间的严重x_ing。”
然后他又压低了声音:“直到他回到万圣岩,大日殿圣尊者一步莲华告诉他不久前预见的天魔劫。”
伏婴师略有所思:“遗族没落,圣典无力保管,异度魔界势力在道境忽起,是一步莲华预见天魔劫的原因。”
“所以你……一莲托生,在知道天魔劫后推断了前因后果,就去遗族要带走圣典?”
“一莲托生是又去了,但是那里却已成地狱。他离开后不久遗族发生了一场内战,基本死伤殆尽,只剩下最后一个守着圣典的祭司,还有一个被抱在怀中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伏婴师笑道:“喔,佛门大师也做过落井下石,夺人宝物的事吗?”
“如果他早一天动身,来到遗族,也许就能救下两个人,”叶长生没有在意伏婴师的挑衅,而是忽然看向了朱闻挽月,“因为天魔劫的预示,正好说明除了一莲托生在找四根神柱的有关记载以外,异度魔界也在同样寻找这一古老的记载。”
篝火在添入太多木柴后猛蹿起了烈焰,映照三人各怀心事的面孔。
朱闻挽月听到身旁的叶长生问伏婴师:“小僧猜一猜,当年异度魔界的鬼后回去后是如何说的?出去捡到一个弃婴回来?嗯……不好意思,似乎那时候你也差不多才一两岁。”
同样没有理会叶长生反过来的取笑。长久以来,最说不通的一点如今得到了证实,伏婴师如有所悟,点头道:“你与鬼后一场争夺,万血邪箓落入你手,婴儿被她带回异度魔界。她任务失败要向魔皇复命,只有谎称偶然捡到一个弃婴。”
火光中,女子苍白的面容没有半点变化,只是淡淡道:“后来,甚至变为说,是鬼族之王与王后一同捡到的孤儿。”
沉默半刻,叶长生说:“对不住。”
朱闻挽月道:“你继续讲。”
“书被一莲托生带走后,送至当时倾天剑宗出身的玄宗宗主手里,想让他代为设法,将书毁掉。但不知是何缘故,他迟迟没有动手,一直拖到了道魔大战之时,被异度魔界重新夺走半册。”
事情前因后果,就是大致如此了,叶长生讲完后,喝了水壶里最后一点清水,看向伏婴师:“该你了。”
咒术师却问:“吾有一点疑问,你手中半册万血邪箓,是如何开启的?”
“嗯……你不仔细听小僧讲吗?最后的,那个祭司……”叶长生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朱闻挽月手腕上的布条,忽然有几分得意,“你们找那么久的无罪之人,大费周章凑齐万血之魂,是因为下半册记载的开启之法本是遗族用于献祭的。”
他顿了顿,然后说:“以遗族祭司一脉的血液染透圣典,才是正确的打开万血邪箓的方式。”
伏婴师有几分嘲弄:“这么说,是你们自掘坟墓,故意先打开了万血邪箓。”
“你能不能认真把小僧最先开始说的想一想呢?”叶长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意提醒,“阿那毗罗之风,神族和遗族同时流传的古老事迹,如果遗族有万血邪箓,那神族有何物?”
伏婴师忽然直直看向沉默不语的朱闻挽月,女子正摩挲着手腕上的伤痕,感觉到对面穿过火光投来的视线,微微抬起头:“神族所遗是传颂的口头史诗,长生说在最后一个神族陨落之前,那首歌谣已经告诉遥重了……遥重他瞒不了多久的,四神柱的位置迟早要被知道,与其让他被折磨,不如吾提前开启邪箓,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吾心中自小没有什么苍生大义,有的只是自私自利而已。你们从小对吾所灌输的就是这样,鬼族的公主,鬼族之王唯一的小妹,想要什么都可以,无论做错什么都会被原谅。只有一个人,在小时候对吾说,去做真正的自己,你不该是这样。那时,吾没有听懂他的话,后来,是你教会吾,如何去理解他的话。”
朱闻挽月兀自说着:“让吾好好理一理头绪罢,很多事情,吾都忘记了。”
“吾也忘了,”伏婴师站了起来,走到火堆旁,蹿起来的火苗几乎要到他的脸上,“吾甚至忘了,自己的模样。”
他离开异度魔界那天,在花林中,凤遥重忽然感慨说从未见过他的样子,那时候伏婴师自己也想摇头说,吾也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了。
但他记得一张脸,有几分与自己相似的脸,同样眼中y-in郁的少年。名字叫做银鍠玄影,是他的表兄。凤遥重那时应该是猜到了一切原委,又似乎在提醒他什么。凤遥重所说的意思是,他小时候从未见过以伏婴师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伏婴师。
朱闻挽月继续沉思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玄影喜欢上碧女的时候?”
“朱武,你这次要是再丢下我去邪族找九祸,我就去告诉母后!”
“哎呀,小月,让伏婴师陪你吧。”
“我不要,我不喜欢他。我就要你和玄影陪我嘛。”
“这啊……嗯嗯,好啊,那就让二弟陪你吧。”
“大哥……吾……”
“哎呀,二弟,你过来,听吾讲。”
……
同胞姐妹所生的孩子,又是纯血鬼族,少年还未长开时,眉眼总是难免相像,况且他们x_ing格本就相似。一张被两个少年互换的面具,戴着表弟的铜面躲开小妹的玄影去找他心中那抹水绿,摘下面具最善术法伪装的伏婴师代替将来的主君去陪刁蛮任x_ing的公主。
那时的小姑娘,怎么会分得清谁是谁。她以为一直对自己温言善语,耐心关切的,是她的二哥银鍠玄影;让她不要理会周围流言蜚语,对她说你是吾唯一的小妹的,是银鍠玄影;她误入雪峰,受困在冰天雪地里,冒雪来救她的,是银鍠玄影。
一起在露城迷雾的森林里,一起在水云川林的小溪边,一起在不毛山道被血狼主训斥,牵着她,保护她,走在前面的人。
她年少时所有的幻想与向往,都是一个叫做银鍠玄影的少年。
然而。
然而。
“兄长之前离开时,曾对还在昏迷的吾说,有些事他回来后要亲口对吾讲。应该就是当初他出的主意,让玄影和你互换身份,方便看顾他任x_ing的小妹,又能让二弟得偿所愿。”
可想而知,当时年少的鬼族少主想出这个点子告诉两个少年时,还洋洋得意了一番。
伏婴师渐渐想起了那个少年时就老想着逃家的主君说那个主意的时候飞扬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