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我同一?”
“这个世界一切都是表象,唯有承认眼前幻相,才能迈向最本源的真实,真实,即为梵。”
凤遥重将小猫放在身畔,行跏趺之坐,他摇了摇头,“听起来是空中楼阁一般的理论。”
山巅之上,她临空踏出一步,纤细修长的手指捏出一个手印,如同即将绽放的莲花。
轻轻一点在浮动山间的云层之上,霰雪骤停,清风回旋。
天生月道,“味觉常情,识我之本质。万物不变,万世湮灭。诸行寂灭涅槃,我于过去,也于现在,更存未来。我即无穷无尽,焰中之光,苍穹之音,众生之命,生灭永恒,一切皆我。”
凤遥重看着她一步步踏在虚空之中,形体忽散忽聚,那白云叠嶂中,金色的莲花,大朵大朵地盛开,灿烂灼目。
一切皆为幻相,那就唯有闭上双眼,才能感知世界的本源。合上碧眸,少年迈出了断崖。
金色的莲花盛开在他的脚下后转瞬又凋谢,接着,黑色的莲花旋转大盛于云海之上。金与黑,是毁灭与再生。
大如伞盖的莲花相继开出,交替轮回,不休不止,随着少年越行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摩醯首罗之舞的理论源自印度古典诗论中的味论以及薄伽梵歌,求考据党放过╮(╯▽╰)╭
这里的“我”不是人称中的我。
阿吞走上无间道的愉悦生活。
应该算是迟来的叛逆期?
诸君,我讨厌中元节。啊飘退散
☆、第十二章
“这就是你最后临行之前要告诉吾的所有内容?”
傲峰之巅,两道人影相对。女子挽袖如流云飘逸,素颜青髻,含笑点头。对面长身玉立的少年手执长弓,神色淡然,眼中却似有叹息。
他接着继续道,“没想到,在苦境形成以前还有这样一段历史。最初吾只知当年道魔大战时,他曾命令狼叔前往战场抢夺一本名为万血邪箓的书册。原来内中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一族光荣的史诗,到最后却成为人世的神话,哈……虽然吾已经背离了最初与他们合作的计划,但仍不改共同对抗天魔劫的初衷。”
“弦首,圣尊者,师祖…...原来冥冥中相遇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的安排。”
“这其中仍然是有意外的,比如你的出现,还有吾的背离,乃至这段隐藏在吾族史诗中的秘密…..一切都是难以预测的变数。”
“却无法更改神罚降临的必然。”
“神州止武,红尘洗心。所有人都质疑理想世界的存在,却不知唯有尝试造就这理想和平的世界,才有一丝真正的希望。”
“你……”凤遥重语带迟疑,注视着那双空寂幽深的眼睛,“沧海凝光天生月,你究竟是爱着这个人世居多,还是恨着这个人世居多?”
她叹息一声,几乎微不可闻,“你是唯一一个真正知晓吾一切过往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见到吾心底那片深渊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凤遥重已经是世间最了解天生月的存在。”
少年认真道,“那片深渊,也曾经向往过的光明。”
女子面露怅然之色,她看向对面同样身着素白长衫的少年,雪风拂动着广袖上月白沧浪纹,粼粼银光,寒雪经年。不禁道,“这身衣服果然很适合你,尤其是侧过身去的时候,令吾回想起当年与她的初遇……当年吾若没有奉师尊之令上山,或是在见到她之后就此回转,那天地间就会在不久之后多出一抹青云,而吾也会永远在昭明宫中,不再踏入尘世。引龙山的遗憾,也就不会发生。”
此话中不止暗指云倾鸿之事,更意指凤遥重心中之痛。少年默然片刻,低声道,“因果重重之中,一切早已注定,如今假设,不过空谈。”
“这是你吾之间纠缠不解的命数,当吾迈入终局之后,最后剩下的便是你了。”
凤遥重敛去眸中渊碧,劝道,“你若就此罢手,一切还来得及。待你下山之后,便再无回头之路。”
“这可不是你应该对吾说的话,虽然我们之前确实渊源匪浅,但最终还是对立的立场,”她笑起来如一幅渲染正好的水墨画卷,明月辉映,淡雅不失艳色,“你问我对这个人世爱多还是恨多,吾只能回答,越是强烈的感情,越会导致极端的选择。”
那瞬间,凤遥重看到她眼中浓浓的倦意,目光扫过女子心脏的位置,知晓那下方有一颗破损不堪却还在挣扎跳动的心。他们之间确实是对立的立场,但更多是诡谲命数的纠缠。千年之前轮回之井中天生月因神之罪业而得以脱身,千年之后神之罪业化身的凤遥重得她之助而免去数次回归万业之源的宿命。
对视良久,凤遥重才道,“吾曾送一缕亡魂望月而归,如今又要再看着你走向结局……一个残留人世空余怨恨徘徊不去,一个千年沧桑难堪红尘迷障,既然是你们的选择,便唯有相送,谨道珍重。”
只是,他不知道,在天生月之后,又是谁来与他告别。
“虽然你已继承大部分我与凌黯月的血脉之力,但她另一半自谛听传承而来的天犬血脉业已消亡,吾族另一半的血脉亦是相同。长天羽神与辉夜天犬,终究是湮没历史的传说。”
虽然语调甚悲,但凤遥重并未从她眼中看到一丝遗憾难过,更多是如释重负般的解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在经历漫长的红尘跋涉之后,她们都已疲倦不堪,况且归路无复,前途死路。
少年忽感背上金月印所在之处莫名灼痛,银发绮丽的女子最后吟咏的和歌回响耳边,与更为久远的记忆重叠。那是幼时母亲曾搂着他,教导识字时所学会的一首挽歌。凤遥重不由扶住额头,他本应避免回忆太多过往,免得被意识深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所吞噬,却又无法舍弃那些仅存的美好记忆。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生无定处,死无所归。三千世界,容得下一滴朝露,众生茫茫,却容不下一缕残魂。
见他良久不语,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天生月心下了然,手中化现一支银蓝透明的精巧箭矢。她走向前,递到了少年面前。
凤遥重不解接过箭矢,疑惑看向天生月,只闻她道,“既然你熟悉苦境典籍,可知晓繁弱之弓的典故?”
“楚王载繁弱之弓,忘归之矢,以s_h_è 兕于云梦。”
她微微一笑,附身在少年耳边道,“此乃忘归。且将它收好,以你悟x_ing,很快就会明白它的用处。不过,吾希望你不会有用上它的一天。”
凤遥重抚过箭身,心中一动,依言收好,点了点头。
见状,天生月退开一步,转身望向下山之路,道,“吾该走了。”
“你,保重。”
一声轻笑,她回眸看向山崖上依旧伫立的白衫少年,飞雪似当年,人已不如初。伸出如水云袖中的手,她轻撩胸前黑发,淡淡紫色自发尾蔓延而上,刹那间,青丝覆上一层深紫。
“吾衷心希望,你会有与我们不同的结局。”
淡淡一语,转瞬便为风雪呼啸之声掩去,凤遥重一怔,不觉握紧手中长弓,片刻又松开,微笑起来。
他阖目,仿佛见到一朵莲花悄然在眼前盛开。指尖抚过弓上左侧三弦,弦音引动弓弦震动不止。霎时,化天聚雪华而凝出银白长箭,直冲云霄而去。
宵随着冷醉与箫中剑步上傲峰时,本来心中难言的激动在听到遥远高峰处飘来的吟唱声后逐渐平复。那应该是歌声,却不是他能听懂的语言,但声音意外地熟悉。
“这歌声……怎么有点不像她的声音?”冷醉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奇怪地看向因月漩涡投奔异度魔界后一直心情沉重的箫中剑,“我怎么觉得……”
箫中剑显然也注意到了那歌声与以往的不同,“那好像是……”
宵望向第十三峰的方向,道,“是遥重的声音。”言罢,紫影一闪,已不见青年身影。
“最近的人怎么都这么抗寒?虽然我也在这里长大,但离开一段时间再回来后,还是有点难以适应这样的极寒。”冷醉感慨着,从腰间解开酒壶,饮下几口烈酒,才觉寒气有所驱散。
看向身旁郁色不散的友人,冷醉将酒壶递向箫中剑,“要吗?”
却见对方摇头,道,“宵的体质特殊,应当是天下最不畏严寒之人。你若是不适,不如就留在第十一峰……”
“好了,只是一时而已。难道你就不冷了吗?”冷醉打断道。
“吾无碍。”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练极寒内功心法的人,”冷醉收了酒壶,抱怨道,“迟早有一天,统统都要变成冰雕。”
箫中剑闻言不住一笑,提醒道,“不要忘记你也是同样。”
见他清雅冷丽的眉目舒展,冷醉别过头道,“放宽心,等这里事情完毕吾就陪你去魔界把那个月漩涡绑回来。”
“冷醉……”
“你听,这歌声和她的有很大不同。”
箫中剑本来皱眉想要让冷醉打消此念,却被友人话锋一转不禁也听起了远处飘来的吟唱声。
调如咏叹,哀婉凄切,非仙非鬼亦不属人世,万物同悲,不闻一丝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