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砰地一声,大门也关上了。
索尔看样子是走了。洛基长出了一口气。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以往索尔在的时候,不是震天的呼噜声就是他弄坏什么东西的声音,现在四周却静得要命,以至于洛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咚咚作响。他躲进被窝里,将被子拉高盖住耳朵,温暖和窒息令他双颊发烫,昏昏欲睡。洛基合上了眼睛,意识滑入松软的睡眠里。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听谁在他耳边说,“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声音像水滴凝结成冰。
洛基惊醒了。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那儿有一块儿返潮产生的浅褐色水渍,位于吊顶和屋顶的衔接处,吊扇积了灰,模糊地反s_h_è 着洛基的床脚凳。空气中弥漫着昨天的麦片和咖啡味儿。
洛基从床头摸出手机,解开锁屏,发现已经是下午,日期是索尔走后的一周。洛基的生活再次回到正轨。他按照惯例查看社交软件,短信和邮箱。希芙上周回到了她妈妈那儿,北方小城刚结束一场鹅毛大雪,照片上的希芙正扛着铁锹,快乐地在门前铲雪。沃斯塔格和他的朋友待在一起,在洛杉矶的地下酒吧参加一场由街头艺人开办的新年音乐会,他喝得满脸通红,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迷离的大笑。范达尔去了拉斯维加斯,和他的不知道第几任金丝雀,在堆满筹码和酒精的牌桌上尽情接吻。霍根从里到外扫除了整个居酒屋,并且为他的后厨添加了一台真正的烤箱。彼得·帕克和他的婶婶在病房里分享苹果派,小护士给他的石膏腿上画了个红鼻子的鲁道夫,尽管在洛基看来,那和青蛙没什么区别。前不久托尼·史塔克在他的别墅门前立了一座全世界最大的圣诞树,照片里几乎放不下,托尼对着他的超大号圣诞树展开了怀抱,对镜头笑得得意洋洋,但是洛基发誓他看见托尼的屁股上有个高跟鞋印,那百分百是属于小辣椒的。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喜悦。这好极了。
洛基翻了个身,打开邮箱。史蒂夫照例在节假日向他发送了问候邮件,老派地祝他新年快乐。小辣椒向他致谢,说托尼对他的新房子设计图很满意,但是他要取消海豚泳池的设计,因为他最近忽然对非洲象产生了兴趣。菲拉格慕的公关发来信函,希望尊贵的客人劳菲森先生能赏脸光顾他们的春季新品。此外还有一些来自万宝龙、巴宝莉的问候邮件,来自蔻驰的那封被GMAIL势利眼地扔进了垃圾邮件类。洛基将它们统统删除。
接着他查看短信箱,除了房东敷衍的节日祝贺和大段要求涨房租的陈述之外,就是几家常去的餐厅发来的折扣广告。洛基毫不留情地将它们清空,包括房东的那条,他打算装作没有收到。
做完这一切,洛基躺在床上,用力舒展身体。这个早晨本应该像他前半生的无数个早晨一样,安静、乏味、慵懒,他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玩电子游戏或看些老掉牙的电视剧,无所事事地消磨掉一整天。可他却觉得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细线将他的咽喉缠得紧紧的,令他觉得透不过气来,他甚至想大叫,想砸烂东西,想将拳头狠狠地揍上某个人的鼻子。
洛基深吸一口气,尽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头脑里赶出去。索尔走了,而他自由了。他们都自由了。这是好事。洛基想着,起身走向厨房,准备给自己来一杯咖啡,好让咖啡因刺激刺激他混乱无序的脑细胞。他知道他对咖啡因有些上瘾,正如有些人对嗜酒精如命,但他不准备做什么改变,过量的咖啡因和过量的歇斯底里比起来,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路过客厅的时候,洛基第三百零六次撞到了他的脚趾,他气愤地朝着罪魁祸首补了一脚,但那只是让事情更糟。洛基疼得泛起泪花,模糊中他发现树·奥丁森还在原地,小串灯闪着嘲笑的光芒,静静地看着他跳脚。
“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回收中心去。”
洛基恶言恶语地对一颗假树发火。他从厨房找到一只足够大的包装袋,将圣诞树大卸八块,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
“好消息,垃圾车还有一小时就来了,小可怜。你将和一堆臭烘烘的废物待在一块,被运到处理中心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回到二手市场,运气不好的话,你就会被压扁,碾碎,焚烧,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洛基精疲力竭地坐在地毯上,看着不再发光,枝丫凌乱的小圣诞树,它待在包装袋里,安安静静,一语不发。
洛基想起来他得去泡咖啡。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厨房,将咖啡胶囊扔进机器里,等着香浓的咖啡从出口流出来。两分钟后,他重新回到客厅,蹲下身,死死盯着那袋即将被他处理的圣诞树。最后,他听到自己叹了口气,将枝丫和装饰品从袋子里扒了出来。洛基将它们重新拼好,摆放到原来的位置,小串灯再次亮起来,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闪烁着。
“好吧,你赢了,你可以留下。”
洛基挫败地说道。他根本不知道这让自己看上去有多蠢。和一棵树较劲儿,自言自语像个疯子。
洛基决定出去转转,逛逛商场,说不定能碰上诱人的年终折扣。他将自己穿戴整齐,昂贵的套装和香水再次将他包裹,头发不再蓬乱,而是整整齐齐地贴在脑后,看上去精神又整齐。
“你看看自己,”洛基对着镜子,拍拍自己的脸,“真他妈好极了。”
他取了车,开往繁华的曼哈顿,整个纽约城都陷入了温馨甜蜜的节日氛围之中,大街小巷都装点着串灯和彩带,奔跑而过的小孩子带着麋鹿角头饰,他们的父母在后头慢悠悠地散着步,情侣手拉着手,路过一对互相搀着的老夫妻。
洛基烦躁地打了一圈方向盘,向另一个方向驶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公司楼下。
多么讽刺。洛基·劳菲森在潜意识中仍忘不了他的工作。
他无奈地将车停好,决定去办公室里看看有没有未完成的设计。当他经过一层的居酒屋时,看见霍根正坐在料理台后头玩iPad。
洛基脚步一拐,决定去仙宫居酒屋里坐坐。
“一份海鲜披萨,最小号。”洛基在料理台前坐下,自顾自地伸手拿过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麦茶,“不许拒绝,我知道你刚买了一台新烤箱。”
霍根看了他一眼,“先等我看完这支搞笑视频。”他将iPad倾斜过一点儿,油管上正播放着一只被主人s_ao扰的胖猫。
“你的品位像希芙六十七岁的婶婶!”洛基失控地喊道,“猫猫视频?认真的?”
“行了。”霍根放下iPad,穿上围裙,“你今天怎么回事。或许你真应该养个宠物,猫就很不错,抚摸它们能让你感到幸福和治愈。”
“不,霍根,”洛基将麦茶灌下喉咙,“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海鲜披萨,”洛基将热水注入杯中,“求你了——”
霍根从厨房回来时带来了洛基的海鲜披萨,热腾腾的,刚出炉,而且新烤箱令它看上去更加蓬松酥脆了。洛基本应该食指大动,但他只是捻起筷子,怏怏地将表层的玉子抠下来吃掉。
“来说说吧,”霍根收走了洛基的麦茶,换上小玻璃杯,为他斟满清酒,“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洛基将清酒一饮而尽,他一向不太喜欢这种酒类,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喝一壶酒精灯。但此刻他却觉得酒精这东西真是上帝的恩赐。“我只是在圣诞节感到无聊,来看看你这儿有没有新的客人,然后跟他们说声新年快乐,再给每一个人一个拥抱。”
“洛基,”霍根摇了摇头,“没人会信你的鬼话。”
“可是你信了——”洛基摇着杯子要求续杯,“关于火灾、披萨、妻子的那个鬼话——”
“所以这回是关于火灾,还是关于妻子?”霍根将透明的液体倒入洛基的杯中,酒香四溢,刺激着洛基的神经。
“是我自己——”洛基仰起脖子,酒杯见底,“再来点儿。”
霍根顺从地倒给他。
“我觉得不太舒服。”洛基皱着眉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精很快令他头脑昏沉,“我最近总觉得烦躁、不安、消极——”
“喔。”霍根耸了耸肩。
“我在想我是否需要预约家庭医生。”洛基再一次将酒水一饮而尽,“我怀疑我得了焦虑症。”
“索尔走了吧。”霍根为他添着酒,看也不看地说道。
“走啦。”洛基诚实地回答,每当他喝多了酒,就会变得格外平易近人,“谢天谢地,他离开了。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干杯——”
霍根看着他和空气干杯,“所以你并没有焦虑症,洛基。”
“你凭什么这么说。”洛基透过空杯子看向霍根,对方的脸被滑稽地拉长了,他像个醉鬼那样开始笑,“我整夜失眠,我经常醒来忘记今天是几号,我不感觉到热,也不感觉到冷,我像个疯子一样跟一棵假树说话,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洛基。”
“我——”
“洛基,”霍根打断他的陈述,冷静地下结论,“你没事。这只是爱情。”
“什么?”洛基醉眼朦胧地看着对方。
“这只是爱情,”霍根重复道,“你只是爱上了索尔。”
一时间居酒屋里没人说话。洛基想反驳,但过多的酒精让他失去了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