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好一步一拖的回了风雪亭。大雪天s-hi了鞋袜,没有比这更加难受之事了,脚下越走越重,外面结了冰,里面的s-hi袜子冰冷一片,冻得人脚趾发麻。
默苍离叹道,也真是没见过比你还多事的东西了。鲛人都这样吗?自己作出来的事,都要托别人料理的……
他这样说着,把欲星移背了起来。那人在他背上,撑着自己的斗篷遮挡风雪,抱住他的脖子。还不如自己下来走呢。欲星移说:师兄又背不稳。
就算这样说,他不放下,他也不走,如此回了风雪亭,一路闲闲说笑。
侍候人们都在雪地里找,也没人注意这边两人已经回来了。默苍离和他坐下,将s-hi了的那只脚放在自己膝头,解开了系带,褪了冬靴。里面的绵足袋也s-hi透了,绣金鸦头下面露出脚趾的样子。脚趾被学长窝在掌心,分明没什么,却是说不出的亲近。
“我的脚趾没知觉啦,说不定冻麻了,然后就被冻掉了……你可别动,万一被弄断了,以后变成鱼尾都要少一片了……”
那白袜子被雪水浸得冰凉,又被手捂得暖了起来。默苍离问,这样可有知觉?欲星移还是摇头,笑着说没有。
默苍离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惋惜,“既然这样,唤医官过来,将冻得坏死的地方切了如何?”
那人啧啧两声:我冻坏的就是脚趾,切就切了,你的心也早冻成冰了,一同切了吧。
说着,手掌下的脚趾就动了动。他道:这就好了呢。
默苍离略笑,替他将袜子的系带解开,再褪下袜子,s-hi透的棉布贴在足上,将肌肤捂得晶莹,自白布下缓缓滑出来。他双手捂住那人的右足,直到足底起了暖意。
四下无旁人。但欲星移想起那日自己午睡时的事情,环顾片刻,苦笑道,你下次在屋里这样,可看着门缝外。
那人低头,用袖角替他擦去足上的雪水,道,谁会管。
他说,鸿儿大抵偷看到了。上次他学你样……
默苍离嗤笑。心道:那孩子才几岁,早慧启了蒙,背得几段课文,哪懂得什么……故而也不以为然。
幕三十九
说是最近就要起驾离开尚贤宫了,太子殿下还发了一场脾气,把欲先生送的那套白水晶笔山给砸了。
已经快十四日,还这样闹,默苍离都不管,任由他拖下去。正月初,几场大宴后,欲星移就受命回海境任职,尚贤宫里只留下几名年轻的九算辅佐,默苍离在继位前提出的改革,似乎又成了一场天真的玩笑。
凰羽探亲后留在羽国,并未归来。尽管尚贤宫内表面上听命于钜子,实则整个墨家仍然处于钜子和羽国的博弈中——这就是非正常继位带来的恶果。以非常手段成为钜子,就必须有承担这种恶果的能力。
上官氏所策划之事再清楚不过,那就是利用兵力武力进逼墨家,控制钜子之位。这种事,过往也曾经发生过。目前还不知羽国的上层对此了解多少,但让她奉命带太子回去,或许就是某种征兆。羽国的高层正在渐渐撤离尚贤宫,风雨欲来。
对墨家而言,这是风平浪静到近乎于死寂的一年。苗疆尽管有动乱,但是钜子收到御兵韬的书信后,就全权交由他处理。回到海境的欲星移一年内毫无消息,海境与人界隔阂,一旦归去,或许便是死生不复相见。
故人如此散去,包括钜子的母亲。夫人是在第二年初春病逝的,对外说是病逝。钜子回去侍疾,在故居住到开春。之后的大礼、丧事不论,恐怕还要滞留许久,门派内无人住持,默苍离就说,将会指派一位代钜子。
也没有明说指派谁。一般来说,就应该从留在这里的九算中选一位。
而这对墨家来说风平浪静的一年,对羽国而言却是惊涛骇浪。
羽国开始兵力调动、凰羽不归、上官氏护送太子起驾。起初,墨家只是感到上官氏企图用兵力控制这个古老的派门,但就在这之后不久,羽国中宫突然薨去,宫中动荡。
原先的行军路线在那年的雨季被洪水冲没,上官氏改变了出兵路线,让兵力通过京城,攻打尚贤宫。
仿佛是一个精准到了极点的棋局,她发书出兵的第二日,流言爆发。起初是童稚在集市唱同一首童谣:凤凰折羽,不得奋飞;随后,宫内的观星官上报天相异常,荧惑大盛,有女乱朝。
文书送到了他的手中。默苍离在故居书房里,看着一封封简短的消息,随文书送来的还有个精巧的燕尾灰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羽国盛产的酥饼。
北湘江夏雨如瀑,倾下天地灰蒙一片。
数日后,尚贤宫内也收到了钜子的手谕——代钜子指名为欲星移。钜子于家中守孝,两年内,门内诸多事务,交由代钜子定夺。
从夏到秋,今年的雨季很长。桃青天色郁郁沉沉,教人怪沉闷的,却心里宁静。
这里的人少了许多,但无所谓,人来来去去的,很快就会多回来。
对于欲星移的归来,人们似乎有些意外,却也并不是那么惊异。他回的是海境也好,是羽国也罢,无论如何,上官氏出兵攻打墨家已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曾经盛极一时的北宫在这个苦夏寥落,青苔沿着雨水,爬满了柳绿朱墨色的砖墙,
他的车辇在雨中停下,陪侍撑起一把绘着青鲤鱼的纸伞,引他下车。漫长的青蓝衣摆饰带就如此迤逦在水中,欲星移也浑然不在意,踩着乌木屐,步入了这座往日繁华的宫殿。
依照规制,代钜子也不能入主天志殿。默苍离原将父亲的别院给了他,不过毕竟僭越,欲先生觉得不合适。
不合适,那就再盖一座好了。钜子让人拿了自己的文书回尚贤宫,让人推平原来的北宫,在那里新盖一座别院。
这多浪费人力。欲星移倒是不介意,觉得北宫也是个好地方。钜子没有其他家人,这座宫殿失去了原来的作用,但是作为居所,略加改动就很合适了。
宫殿是女宫的制式,但整体素净宽敞,将原先的女用物件搬出去后,最先换进来的是一张宽阔得有大半个屋子那样大的软榻。上面铺上六七层提花缎软垫,教人陷进去就不想起来。
然后再是二十四展水晶屏风,二十四座夜明珠灯台。灯台在水晶屏风两段放着,哪怕是无月的夜里,都有冷霜似的珠光,照明二十四桥明月之夜。
如此,再凿去了原来的木板桥,引活水入宫,湖旁广种青竹,翠绿竹篁海中,那清水湖中横贯飞过一道贴水白玉桥。水面倒影竹海,晴昼则叶间漏光如洒金,y-in雨则水面浮满青叶,人自贴水桥上走过,宛如异景奇观。
可是暗夜时,若月光不明,这竹篁之镜就未免沉闷了些。沐摇光在他身边侍奉着,看案上铺开的绘图,不禁敛眉。可若在林间放石灯笼,又破坏了这浑然天成的意境。
这哪里算什么事。欲先生略笑,让人取来了几个大箱子,悉数倒入水里。至夜,水镜明光莹莹,如同落月。湖底铺满了千斛明珠,将整片竹篁照得透亮雅致。
这样的花销,学院内自然有人弹劾。钜子不以为然,反正花的都是欲星移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别说是拿夜明珠铺湖,就算拿夜明珠铺地板也随便他。
要如此说,那假如今天花的是钜子的钱,估计也就没那么穷奢极欲了?
少听他的。欲星移伏案批阅文书,和周围一圈学生抱怨:就你们掌门钜子那样,嘴上说着随便开销,袖子口袋里能挖出一个子吗。
沐摇光点头,不过还有学生觉得不妥,“掌门一开始不是说了,要给师者重新盖一座吗?”
欲星移想,我还不知道他吗。也就是把原来的湖挖挖大,灌满水,放点水Cao,和养鱼一样……
等默苍离出钱,还不如等御兵韬生孩子。
新的北宫盖的这般奢华,把天志殿比得暗淡失色,颇不成体统。钜子偶尔过问一次,见到了完工的宫殿绘图,也没说什么。
掌门没意见,其他人也渐渐没了意见,就几个老学究在那里絮絮叨叨,欲星移哪里会放心上。
而代两年钜子,根基也会坐得越来越稳。谁都知道这是哪个的意思,原先羽国那边留下的几名九算近乎被摧枯拉朽一样架空了实权,这些人也无甚翻江倒海的能力,只能和寻常师者那般带带学生,偶尔去做些琐事。
九算一年一度会回来述职。尚贤宫里的情形其他人也明白,玄之玄回来的时候正好又是一年正月,这一年雪不大,路却s-hi滑,他不打算参加今年的大宴了,反正钜子也在家守孝没来同庆,少一个九算,根本不算什么。
老七何必说的那么不吉利,什么少没少的。欲星移吩咐弟子筹备夜宴的事,顺便让人泡了茶,和师弟好好叙旧。两人坐在客室,气氛还算融洽。雪淅淅沥沥地落,落得不痛快,看的人颇难尽兴。
“说是正月,还未恭贺老三你高升,没顺带上贺礼。”玄之玄手中捧着一盏青瓷茶盏,晃动里面密黄色的花茶,“他待你不错。”
“钜子也就是这样的人,你待他好,他总能待你好些。”
“他信别人的好?”
“嘴上是不信,心里就不知道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不知觉又绕回了当年几人刚入学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平时都不觉得,真的这样闲下来说旧事,才觉得自己似是不那么年少了。
今年的正月夜宴,堂上座位确实冷清,自门外看去飞雪稀疏被卷入屋内,有几分惴惴之气。欲星移送走了老七,拥著白狐氅回住处休息。风雪愈大了,扑面的雪白间,忽见几缕杏黄攒动,竟是回了银杏书楼那。
“走习惯了,还是忍不住走错。”
说着,也没有转身,继续向满地枯叶上走去。他们离开此地后,这处书楼就空了下来,也没有住进新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