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云淡风轻,心里也难免r_ou_疼——鳞族化出的水精可让伤体痊愈,都是最最精粹的功体,修之不易,不到保命万不会用。自己也就这么点年岁,为了和个老妇较劲,就浪费在小孩子这点皮r_ou_伤上……
但这人又天生随和平易,r_ou_疼了一眨眼,也就没再想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把小孩抱在膝头,柔声哄着,眼角瞥见夫人的脸色,心里爽快,“你是什么身份,竟会闹到这地步?钜子才刚认你做学生,半夜里闹出这种事,若惊动你师父那阎王,想去跪着背平易经么?”
鸿儿只抓住他一缕头发,握在手心,闷不做声。这倒不像其他孩子,遭了委屈,一有人哄,就哇哇哭着说来龙去脉。七岁看到老,殿下看似张扬跋扈,实则心里挺藏得住话的。
“听我说,笼络人心的功夫,想不想学?笼络了人心,以后去哪都有人替你打掩护,做什么都有人心甘情愿替你罩着。”
这话是偷偷附在耳边说的。殿下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上官鸿信自己走过去,说要赦免这学生和他的陪读。
这是伤损大事,不是说赦免就赦免的。侍卫长刚要过来将人劝走,殿下就自侍卫刀鞘里拔出了近接短刀,自心口刺了进去。
这一下谁都不曾想到。寂静了短短刹那,庭中就如水初沸。他反应极快,重重拍了扶手,喝道,“做什么!”
他话刚说完,殿下就走到第二个侍卫面前刺了一刀。
满庭反而无人敢说话了,都静静地看着他。
欲星移冲过去,劈手摔下刀,把小孩子抱起,带人匆忙离开。他们急匆匆地走了,雪地上还有两具尸首,令人们面面相觑。过了片刻,羽国的人才如梦初醒,r-u母先带着两名宫人冒雪追过去。
夫人只面色雪白。幼童杀人,大凶之事,谁也不知欲星移同孩子耳语了什么,竟让人和魔障了一般。再回过神想追究那家人,欲先生身边一个侍候人折返过来,吩咐道,公子说了,请三位一起跟去书楼。
温热的血浇了孩子满身,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抱着鸿儿,只觉得自己身上都被血染得s-hi透,在这冰天雪地的时节里寒凉刺骨。
他双唇紧紧抿着,一路未曾言语,心里也不安定。鸿儿伏在他怀里,气息温暖平静,只是抬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察言观色,手心里还握着一缕水色长发。
直到远离了内宫,到了银杏道前的一处风亭,他才猛然停住脚步,将人放下。这一路上,连侍从都未曾来得及打散,两人落了满身的霜雪。
你做什么?直到这时,他才终于说得出话:你到底做什么?我同你说什么了?
鸿儿还握着那缕头发,被他打开手。小孩也没有知错的神态,只是垂下目光,看着身上飘落在石地的雪,“师叔就说,用文王策卷一其三、成王册卷二其六的故事。”
“让你杀人了吗?”他握过一把雪,胡乱抹去两人脸上手上的血,再回身和侍候人喊,“——去三个手脚利落的,先回去烧水准备沐浴!别惊动钜子。若钜子问起,就说我天寒归来要驱寒气;再去一个,到熏室里拿了干净的常服送到浴室,上次殿下在这里留宿,有套常服放在熏室左边的衣箱子里,还没送回去。”
“这不也一样?他们不敢追究了。师叔说得对,笼络人心。我突发奇想,不必用说的,直接用杀的。”他仰起头,面上沉沉静静的,也不慌乱,“以后师叔想杀,我就帮师叔杀。”
欲星移只能叹气。孩子一时兴起做荒唐事也是有的,但胆大妄为至此,真真叫人心寒。又想,杀伐决断,于君王也并非坏事,只要善加引导,便也不至于走向暴戾刚愎的路。
风雪中,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人,其中就有那户人家。欲星移擦净了血,让侍候人传话,教三人今夜先到耳室里暂住,以免北宫追究。又说,那名唤沐摇光的孩子,就记在自己的弟子名册上,今夜速速暂拟了名册,连夜送到生员部去。
幕三十八
深夜里,默苍离还未睡,伏案整理苗疆那的事务。九算之中,御兵韬在正月后就要回乡上任了;苗疆皇室内并不安稳,需要有人去权衡。
“怎么现在才回来?”他听见开门声,也未抬头,只道是欲星移回来了;然而抬头看向那,见鸿儿也被拉着,换了身素净的常服。“你脸色不好。”
那人摇头,只说是冷风吹的,就带着小孩绕过屏风,到隔壁的榻上就寝。屏风后灯影摇曳,看那样子,鸿儿今夜在这里过夜。
“我是无事。掌门师兄怎么还没睡?”
本是睡了的:雪风方才吹落了廊上一盆梅花,花盆摔了,人也吵醒了。
欲星移的声音自隔壁传来,带着几分疲惫:既是如此,明天让人把花盆撤出去罢。
四更天了,默苍离也收了案几,吹灯就寝。他知道内宫肯定出事了,估计是孩子又闯了祸,否则夜里在这留宿,没一晚上像今夜这般安静;但任凭多聪敏,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离谱的事情。此事也无人再提起,权当了结了。或还会留心那人身边多带了个叫沐摇光的小学生,但说是随手收的,也就再无后话。
正月里,初一大宴后,四处都放了假。就听外面到处都是炮仗声,烟火缭绕。
鸿儿去院子里看师傅扎鞭炮,过一会看腻了,穿过白石亭,去看松树下结了冰的鱼池子,红鲤鱼静静伏着;他们俩在廊下垂帘后敲核桃,难得都有空闲坐。默苍离待他仍好,可对外人愈发疏离刻薄,教人心里不安定。
冬晴日,大雪乍停。小孩子都换上了鲜艳的冬衣,和雀鸟般在庭院里叽叽喳喳的。
沐摇光自从经历那事,或是受了惊,自此沉默寡言起来,也无甚玩闹追打,看到上官鸿信只远远避开,再不招惹。其他孩子在雪庭里玩,他只坐在欲星移身侧侍奉茶水,或注意着香炉里的云母片和银炭。
你下去,同他们闹去罢。他师父说:我和掌门师兄说会话。
沐摇光颔首退下了,但也没去玩,不过是到侧房里读书去了。
“那边有人说,近日要接殿下回羽国。”默苍离剥弄一个核桃,也不是真想吃核桃仁,只是剥着消遣,“你同他亲近,便和你知会一声。”
“他也懂了些事理,应是不会闹了。”
“是啊。正月不回去,好像雁王也动怒了,连带勒令上官氏一同回去。”半个核桃剥了一刻,剥得也精细,仁都是整个的。两人将核桃仁放在一个老琉璃浅口盘上,看着剔透可爱的,只待剥完了,让人拿下去磨粉泡酪子喝,“老五或是借着这个机会,也不打算回来。”
“那羽国不就有两名九算了么。”欲星移将盘里快满了的仁拨到一旁,空出些地方,“总要回来一个,或是死一个。”
“过了十五,太子大概就起驾走了,你也要帮我出那趟远门。留哪个,杀哪个,怎么杀,你自己定夺。两个都不规矩,你有闲心,都处理了也无妨。”
默苍离低着头,从绸布袋里挑了个核桃,用夹子夹碎了壳剥起来,神色淡淡的。
欲星移苦笑:掌门师兄可真看得起我……学弟愚笨,可不一定能成事。
又过了会,浅口盘子铺满了核桃仁。钜子往他那推了推:吃盘核桃,兴许能补脑。
欲先生脾气好着呢,没掀起盘子盖在掌门脸上。
这雪落得热闹,且少了不少闹心的人。两人走出廊下,独自说会儿话,到了林道尽头的风雪亭。
瑞雪兆丰年,雪落得这般好,来年也必定风调雨顺。
漫漫雪地如平地银川,一路过来,脚印也绵延了许久。欲星移呵著白气,走得快了些,去踩前面洁白如玉的新雪。雪地堆得厚,踩下去几乎要过脚踝,走着虽然辛苦,却也别有趣味。
默苍离拉着他,免得他扑在雪地里。
好玩么?……究竟有什么好玩的呢。
这就不知道了,有些鱼一辈子没见过雪,何况是落得那么好的。
他玩得起兴,周围又无旁人,便将雪蓬脱了,迤逦那身流银飞白的冬礼服,在雪地里越走越深。默苍离替他捡起斗篷,抖去上面的落雪,露出衣摆下满绣的松纹来。
忽又见那人仰躺在柔软如棉花的雪地上,和少年时似的大笑着,饰带凌乱。雪洒落年轻美好的面孔,透出几分空灵来。
他伸手去拉欲星移,却见那双眸子明亮狡黠,晃过自己的面容,随后就在那笑声里,欲星移拉住他的袖子,将默苍离也拉了下来,一同落在雪里。这雪可真软呀。他说:躺下了就起不来啦。
待会那些人跟上来,你想怎么说?
说什么?越描越黑的事,说它作甚。
说着,轻轻抱住默苍离,就这样用双唇蹭过他的耳畔,低语着悄悄话。雪落得很大,落满了他的斗篷。就这样被雪盖住,谁也寻找不到,似乎也挺不错的。天地间雪落无声,只有他们彼此亲近着,温存着。
小的时候,很多人都听过海里鲛人的传说。泣泪成珠,血r_ou_复生,音容姣好,诱拐往来船只上的旅人,再将他们拖下水吞噬……
真巧呀。欲星移笑道:我们小时候,也听过差不多的故事。
哎……大家彼此彼此罢。
如此胡闹了一会,终于都在雪里冻得不行了;后面跟着的侍候人都没找到两人,兴许真的是因为身影被雪盖住了。真是自作自受。默苍离拥着他、埋怨他:平白多事。
师兄就这样,一句好话都不舍得多说。
欲星移的眼里落了雪,清凉一片。两人拥在雪窟里,真真到冷得受不住了,才次第起来,抖去身上的残雪。他觉得好玩,不住地笑。
可鞋袜s-hi啦。欲星移低下头看看,刚才玩得太疯,雪落进厚厚的冬靴里,被捂得s-hi透。鞋袜s-hi了,走起路来就难受多了,脚下又沉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