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 作者:玄衣朱裳/扶他柠檬茶/千年一页/蓝底白花【完结】(41)

2019-06-13  作者|标签:玄衣朱裳 扶他柠檬茶 千年一页 蓝底白花

  怪物在轻笑,它的声音那么轻,像是零落的梨花。

  ——因为,你希望他死。

  入夜了。东面还有隐隐火光,不知事态如何。他在窗旁看了一会儿,唤来了一名师者,让他叫御兵韬去那边查看。

  并没有过多久,东面就有消息传来,有一名九算死在了动乱中。

  是的,你希望他死。

  混乱中,欲星移并不知道是谁先混在人群中对自己动的手。但老八是其中之一。这就像是个信号,学生中至少有五名刺客开始动作。第一个人被他的侍卫杀死后,人群迅速进入疯狂的混战,谁也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御兵韬带人赶到的时候,厮杀已经进入尾声,刺客尽数伏诛,但同样身亡的还有老八。

  “人是你杀的?”他问。

  欲星移也不敢确定,没有回答。

  其他九算的发难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自己脱离了默苍离后,等同于两个人同时落单。比起刺杀拥有层层守卫的钜子,刺杀他要来得方便些许。欲星移这次改变立场,谁也说不清是真假,不如下杀手,一了百了。

  能使唤得动老八,那么就是她了……让别人动手,哪怕失败,也能让自己清清白白。至于谁杀了老八,混战中根本无人看清,可能是欲星移,也可能是哪个侍卫,甚至灭口的杀手。

  死了个九算,学院肯定要介入调查。默苍离从天志殿出来处理这件案子,问及来龙去脉,有几名学生坚称,自己看到了欲先生杀人。

  钜子处理的方式也很简单,动刑。一共有五个学生声称自己看见了,五个人就分开动刑。不必担心什么屈打成招,如果五个人最后打出来的口供是一样的,那就是最后的主谋了。

  欲星移回到北宫,更衣漱洗。为了避嫌,这个案件他不能参与调查。这半夜也睡不安定,很久才睡下,还发了梦魇。次日早上,值夜的侍从告诉他,他睡着后,钜子过来看望了一次,见他发了梦魇,就留下陪了半刻,待人平静后再走的。

  幕四十六

  堂下,能见到五具尸体盖著白布。不知昨晚那人是怎么料理的,最后五个人都在严刑中被拷打至死。

  白梨花落得一地,仲秋梨花朝开夕落,最是凄美。

  拷打的结果显然并不尽如人意。不止一个策划者,这些策划者分别找了各自的学生,去传播那条消息。就算拷打到死,五人的口供也无法一致,索x_ing打死,干净利落。

  没有老八参与刺杀的证据,却有欲星移趁乱杀人的人证。现在,人证是死无对证,但并不妨碍流言如山一般地压来。反正钜子包庇亲信也不是第一次,然而这次,引起了从未有过的群情激愤。

  人证悉数死在了严刑逼供之中,查无可查。老八的死因是背后的剑伤,欲星移没有带剑,可不排除他用短剑杀人后趁乱弃剑的可能。目前,他仍然居住在北宫,事件闹得太大,学院不得不越过钜子,将他禁足。

  谁都知道,钜子在还是学生的时候,与羽国那边相处得并不愉快,却不曾想到会因此在继位后戕害同门。欲星移这次杀害九算,也许也是受其指使。

  此刻,人被禁足于北宫,不得离开,直到案件查明。

  秋将尽,淅淅沥沥地落了雨。这场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地上积起浅浅的水塘,浮起一层薄薄的白梨花。污泥白花,温暖s-hi润地堆砌在一起,将腐Cao为萤。

  那人支着伞,过来廊下。禁足封宫后,这座硕大的宫殿宛如死地,门窗都落下了重重的锁。

  默苍离走过廊下,踩在了柔软的落花上。他的衣摆被雨水打s-hi,水滴沿着边角,一路滴落在地。

  他能感到那个人就在门后。

  我来看看你。他说。

  门后没有回答。自从封宫,这里便无人打理。庭中遍生杂Cao,檐下的水色垂帘被雨水浸s-hi,爬满了檐上青苔。

  那人确实在门后,只是不说话。被铁链锁起的门扉后,可以依稀见到一个身影。常服的衣摆自缝隙中落出一角,被默苍离按住。风雨又起,他的伞被风吹得滚落出去,空荡荡地落在Cao丛中。

  和年少时画舫中那般,他们只是隔着一扇门。那时,一人躲在熏室里,一人站在门外,伸出手去,摸索着门后的那个影子。木门冰凉,默苍离的手掌在雕花下硌出了淡淡的红印,落满灰尘。

  室内,那只手没有如故交叠。

  “死去的人不是我。”许久,他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温和含笑,甚至连一丝怨恨都无,“……钜子失望么。”

  这是个本可避开的局。无论派谁去,只要不是欲星移,这个局就没有收拢的机会。有人希望他死在那里,这个人并不只是老五或是其他九算,而是默苍离。或者说,某个默苍离。

  ——因为怪物忽然意识到,那个匣子里的人,永远不会死。纵然将最后所有的感情都锁入匣子活活闷死,但是他在牵挂着什么,为了所牵挂的希望,挣扎着苟延残喘。

  欲星移无论是不是死在那里,对其他人而言都有相对应的手段;只有默苍离,只有他,那么纯粹地希望,自己死在那里。

  而我没有死,你失望吗?

  他轻轻地笑了。

  你以为我死了,就能彻底压抑死所有的感情了?不可能的,你永远只是人。伤口压抑到最后无非是溃烂,你觉得它好了,其实只不过是你根本活不到它发作的那一年。

  ——更可悲的是,算计这个局的人,他们都认定,你会让我去死。

  静默中,雨声洗刷天地。竹篁在灰蓝色天幕下像是被洗尽了青绿,沉沉地掩盖住了湖水之光。

  好像初遇后不久,也有过这样的雨。

  那场雨真大啊,把银杏林打得流金碎光,连檐下的回廊都积满了水。少年就赤足踩过,足上还沾着一片落叶。

  自己从书房出来,见到了这人最最不成体统的样子;少年人就笑着,颜如明珠,常服在雨中也依然鲜艳。

  昨夜做了一场梦,梦见了你在回廊下玩水,还和侍候人们在外面玩到很晚,拣了一袖子的银杏叶,半醉着回来。

  都是些往事了。默苍离略笑:也不知怎么的,就都想起来了。

  还想起了许多事情。不知意味什么,像是第一次被碰到鱼尾,那人仓惶着潜到水底,颇有些恼火;还有去父亲那里探望他,他说,我不怪你。然而眼中却有那么刻骨的怨恨。

  一个人从来不去想爱恨,一个人从来不去说爱恨。于是便以为,一个人不会爱,一个人不会恨。

  那个苟延残喘的匣子里,装着默苍离所有的欢喜。除了它,别的一无所有。

  他把这个匣子封存起来,藏在最深处寂静的地方。可欲星移总能找到那个匣子,打开它,笑道,藏得那么好,又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每个人都不以为然,每个人都挥霍一生。

  只有这个人,会笨拙得和个孩子一样,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在一个匣子里,哪怕被怪物弄得遍体鳞伤。

  怪物是那么地失望,那人没有死。欲星移或许还会继续打开这个匣子,放出里面的鸿君,继续做一个美好而狂妄的梦。梦里有人彼此厮守,用生命信任着对方,不顾一切地欢喜着对方。

  “待雨停了,山樱花开了的时候,再一同去山上的别院吧。”

  他说。

  “我可以在那里,答应你一个愿望。”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就和年少时一样。他所期盼的,他尽数实现。

  在封锁的北宫中,欲星移又经历了一次换鳞。照顾他的沐摇光做事小心细致,尽管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仍然平静地渡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

  墨家还在调查这次的命案,但基本已经定x_ing;同时,往事也渐渐被翻出,譬如欲星移当年根本没有回海境,而是前往羽国,参与毒杀羽国中宫,与老九联手,企图颠覆羽国政权。更往前,则是封印之事,只有两人幸存归来,至今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羽国与前任钜子都与凰后有关。雁王莫名病重,她近日劳烦,虽未亲自开口,但是九算之六代替她要求将欲星移转移至牢中刑讯。默苍离还是钜子,没有铁证将他拉下掌门之位;如果缺乏针对欲星移的严刑逼供,那就永远找不到这个铁证。

  这个要求被天志殿驳回。至今为止,除非九算有重大过错、铁证如山,否则从无下狱动刑的先例。羽国之事也好,封印之事也好,全都没有铁证,只有口传。若为此严刑逼供,恐怕有失公允。

  玄之玄说,钜子之前严刑逼供,活活打死五人,这就算公允?

  默苍离说,那依照老六的说法,严刑可能逼出铁证,那么可以先让你下狱刑讯——早先道域动乱,还有许多未明之事。若能逼出铁证,再让欲星移下狱不迟。

  幕四十七

  一旦严刑逼供,那么最后会说出什么样的口供就不是钜子说了算了。欲星移从来没有经历过严刑,对于鲛人来说,这个词已经太过陌生了。

  无论如何,天志殿会阻拦事件进入到这个环节。那么到了万不得已,那人会杀他吗?

  他枕在那张宽大而柔软的榻上,听檐下雨滴更漏。香炉已经冷寂多日,雪白的香灰上,还有一寸残香。

  今夜,雨终于停了。寒露夜,鸿雁来宾,欲星移平静地醒来,听见房外的沐摇光说,外面来了许多人。

  门口,传来了门锁被开启的轻响。侍卫们冲入廊下,奉令将人带往监牢。

  他披衣起坐,面上第一次没有了任何笑意,冷若寒霜:奉谁的令?

  被锁在这里,外面的消息难以往来。就算是默苍离被逼同意刑讯,也不至于赶在这种时候来。夜深人静带人,八成只是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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