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 作者:玄衣朱裳/扶他柠檬茶/千年一页/蓝底白花【完结】(43)

2019-06-13  作者|标签:玄衣朱裳 扶他柠檬茶 千年一页 蓝底白花

  也就是说,那些尸体中,可能有默苍离。

  她的眸色很沉,透着暗暗的紫,却有明亮秀丽的白光一晃而过。“五分真五分假,男人是学不会说谎的。”

  “于是我用第二个筹码,和你换一样东西。”

  “这杯子有一个已是难得,竟给你凑了一套。”

  “我会告诉你,怎么辨认他的尸体。”

  女子的双眼微微睁大,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诞的笑话。可是这并不是笑话。他说得很明白,面目被毁的尸体,还可以从身体上的特征去辨认。

  欲星移略笑:不是你说的么,同门一场,让我帮你认出尸体。假如他真的死了,那你今夜就是一箭双雕,彻底高枕无忧。

  忽一阵风过,吹得乱花掩月。他一身素色,梨花缟白,唯有衣角三四点鲜红,成为了唯一的艳色。

  不知哪天,雨停了,而花继续流落,他们也未曾觉察。

  “我要你在墨家所有的力量。交接后,我会给你雁王的死期、尸体的特征。”

  “如果钜子未死呢?”

  “羽国中宫还要和市井泼妇一样讨价还价么。”

  “至少不能买亏。”

  “那便不卖。你可以将我下狱,严刑逼供,说不定能逼问出更有趣的故事。譬如当年,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你看,我的筹码还有许多,不介意再送你一个。”

  锋芒时隐时现。他们对坐着,都想起了初见对方的时刻。一人蓝衣立于下,一人坐在母亲膝前帘后……相识多年,不曾相交。

  一晃多年过去,竟是今夜最为坦诚相对。

  凰后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一种毫不掩饰的释怀——这是个曾经生活在漩涡中的人,却终究选择离开了漩涡。他累了么?还是无法克服对漩涡的恐惧?

  我很好奇,那漩涡的中心,到底是怎样的风景?

  她紫衣轻动,人立在月下,广袖落满梨花。不远处,天志殿火光隐现,喧嚣将尽。

  “有一只怪物,和一个人。”他说,“时间久了,你就会分不清,真正欢喜的究竟是怪物还是人。”

  ——你甚至分不清,欢喜你的,是那只怪物,还是那个人。

  欲星移倒扣杯盏,残茶淅沥。这杯茶凉了,也是该送客的时候了。

  人们没有找到默苍离的尸体。那人或许离开了,或许只是藏在尚贤宫中的某处,静静窥伺着局势。从他的书房中找到了一封留书,钜子亲笔承认自己戕害同门之事,同时指证九算之六。

  以往落在欲星移身上的那些罪名,顷刻间转移到了他的名下。

  兵变之夜过后,整个墨家的局面重新翻转。前任钜子留下的许多势力被陆续转交到了欲星移手中,尽管不算多,但也足以让这个人坐镇尚贤宫。老五并不在意他有多少力量,这个人迟早会回到海境,之所以需要它们,不过是为了这段时间的自保而已。

  北宫繁盛如旧。

  述职期过后,九算就将各自回到属地。这里渐渐静了下来,过不了多久,他也将回海境。

  秋末霜降,学生们在庭院中种的芙蓉花开得正好,可惜花色不艳。欲星移陪他们琢磨花艺,不知觉睡得晚了。

  他坐镇的这段时日,大抵是门人们过得最好的时候。欲先生脾气好,不拘说什么,平易风趣,哪怕没有钜子,学院内的事务也井井有条。

  他这边在种芙蓉花,其他地方也就跟风种了起来。一时间花色繁茂,颇有几分盛极的味道。可惜水土不好,北宫的花开得太素,就算从其他地方移来艳丽的品种,新发出的花色也不太好。

  枕着一册花经睡下,甚至连梦也变得柔和起来。他梦见了一片藤花,长在老檐下,也和北宫的花一样,开得颜色寡淡,像是被雨水洗了似的。

  北湘江故居的藤花历来如此。

  那人失踪后,故居里的人也散了。欲星移让人过去打点清理,宛如主人家随时还会回去住。

  只是许多人都觉得,默苍离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就在这场宁静的梦外,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

  水晶屏风外月色明亮清冷,明天应该也是个晴天。就快入冬了,晴天的时候,会看到许多女孩子制胭脂,趁着天还不太冷。

  那个人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鬓发,带着竹露冷香。

  欲星移睁开眼。那人就在身旁,一切如旧,膝头摆着一支白芙蓉,上面还带着露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怔怔的,还以为这是梦。

  雨停了,就回来看看你。那人说。

  是么……

  我答应过你,待雨停了,带你去山樱花的别院。你忘了么?

  他点头:还记得。

  那,你和我走吗?

  默苍离看着他的双眼,神色中的柔和,对欲星移而言,甚至有些陌生。

  幕四十九

  当年去的时候,山樱花开成一片华盖,沉沉笼罩别院。如今也同样,深夜中,月色将山花照得莹莹煌煌,那样的放肆张狂。

  别院内,还留有人居住的痕迹。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么?他说。其他人将尚贤宫翻过来找也未找到,原来是躲到了这。

  嗯。但是也准备走了。

  默苍离的东西放在门口,行李不算多,全收拾好了。他们在屋内坐下,可以看到这里有法阵布置的痕迹。那人也没有提它,说,那天晚上,你难得说了不算笨的话。

  “是……我之前说的一些话,想起来是够蠢的。竟然会问你,到了最后一步,会不会杀我。”

  “我会的。”

  “答得那么果断——那么,今天晚上,你是来杀我的吗?”

  屋内昏暗,月色透过那展褐衣燕屏风,朦胧模糊。他点起灯盏,罩上了灯罩。烛火在缂丝青莲的灯罩上落下了淡淡的影子,青檐白花,俱无声落在燕背灰石地上。

  凭着记忆,欲星移从格子间里翻出了软垫,铺放在寝台上。这人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睡觉时连垫子都不用,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这样会舒服些罢……他舒了口气,躺在柔软的榻上,眼中还带着几分困倦:你想怎么杀我?

  默苍离将那盏灯拿到廊口,看着飞蛾伏在灯罩上,眸色静静的,“天晚了,睡罢。”

  他合衣躺下,欲星移知道,默苍离在看着自己。离得那么近,颇教人不好意思……他不禁笑了,微微蜷起身子,被那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就像是很多个宁静的月夜,还年少的人合衣躺在一处,也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只是离得那么近,便会觉得心里欢喜。

  花落一夜不尽。山樱花如火如荼的时候,人们便都忘了它落尽的模样。秋末将尽了,多年前的秋末,他们就在这里第一次亲近着彼此。欲星移睡得很沉,无论次日醒来是什么光景,在默苍离的身旁时,他都会觉得安心。

  漩涡的中心,往往比哪里都来得宁静。这一夜,他睡得沉静,甚至于死寂。默苍离静静注视着他,确定这个人再无神识之后,他走到屋子的角落,拉下一块黑色罩布。

  坐镇尚贤宫的九算之三失踪,已过去整整三天了。也有人说他回了海境,却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很久。

  快入冬了,秋雨y-in寒,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一夜之间山樱花零落,只余下黑色的枝桠。偶尔能看见迟迁的鸿雁剪过灰蓝天幕,次第向南。

  书案旁,那人正在安装一个精密法器,这种法器是墨家阵法的基础,消耗量很大。他会花很多时间在这件事上面,反覆地做同一个零件,然后去想其他的事情。

  身旁轻轻的水声打断了默苍离的思绪。

  “今天你醒得早了些。”他转过头,看向屋内寝台旁的那樽琉璃缸。巨大的圆缸内被灌满了清水,入口处被金属机关牢牢封锁住。法阵以它为中心缓缓运转,发出的微光照亮了水中的事物,“看来水中的药量还是需要加大。”

  那人沉在水底,裹着层叠繁复的礼服,漫长衣摆下,水蓝色鱼尾在水中和饰带一起飘荡;默苍离走到琉璃缸前坐下身,将手贴在壁上,冰冷的池壁在手掌边缘浮起一层微白水汽,汲取着他的温暖。

  天渐渐冷了,如果觉得水里冷,就告诉我。他轻声道:如果恨我,也可以告诉我。

  欲星移静静看着他,眼神被水波扰乱,含糊不清。他很难听清默苍离的话,声音隔着水,仿佛隔着云端。

  “这就是你杀我的方式?”他的笑意浅淡,水中飘荡的衣袖掩去容颜,“……像个孩子一样。”

  “鲛人据说百毒不侵。但也只是传说。”默苍离拉来椅子,坐在他面前,“和你在羽国所用的同一种毒。对于你同样有效,无非是药量需要加重一倍。所谓的百毒不侵,或许只是鲛血的治愈功效,而并非鲛人本身。”

  “……那……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三天前此毒第一次发作,一共会发作三次,看上去就如同心疾发作,毫无痕迹。它的发作时间很精准,难怪皇室喜欢用它。”他说,“也不会觉得痛苦。就像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

  柔软的鱼尾扫过琉璃壁,清水波动。欲星移紧紧在池底蜷缩起来,指节发白,并不像是毫无痛苦。那日睡梦中毒发,自己毫无知觉,待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禁锢在这琉璃之中。

  你难受吗?他问,哪里在痛么?

  衣袂下清明眸光闪动,又倏忽合上。欲星移说,我也说不出是哪里在痛……痛得几近死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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