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伪装着自己,年复一年,以那样一副姿态站在我身边呢?
鬼灯在心里问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夜深人静,孤星低垂之时,白泽一人独坐的样子。
自己从来坚强勇敢,却唯独在白泽身上不堪一击,几百年的装模作样,几百年的故作潇洒,几百年的……泪眼含笑……
有谁知道,他原本不是那样的人?
这半年来,他们竭尽所能的珍惜待在一起的时光,连公文都是一起处理,可尽管如此,每每想到此处,鬼灯就不可遏制的心中绞痛,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不由自主的冷颤。
怎么想象得到,他一个人孤寂又漫长的百年岁月?
……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白白的月光,执着的透过窗扉,照进屋内,似罩了一层朦胧雾色,隐隐约约,如梦似幻。
白泽午夜转醒,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鬼灯站在窗前,皎白月光照在他身上,透出些清冷落寞的味道。
因为躺着床上,以这个角度,白泽只能看见鬼灯的半边侧脸。
今夜的月色不算温柔,照在他脸上,依旧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不过细细看去,淡淡月光之中,便能发现眼角眉梢间,多了些缱卷柔和的暖意。
寂静午夜,一声清冷吱呀声传来……
白泽猛地闭眼,生怕那人突然转身,将他偷偷窥视他的痴迷模样,刻入眼中。
小心翼翼的缩在被子中,白泽重重吸了口气,身侧还残留着鬼灯身上清冷的味道,伸手摸去,留有余温。
等了半晌,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悄悄眯眼望去,只见鬼灯双手撑在窗前,头颅低垂,额前的碎发遮在眼睑处,那一汪深邃的眸子不让人窥视分毫。
有月光倾泻而入,照在鬼灯发稍,银灰色的发色,似斑驳了刹那年华。
原来两扇窗之间,不知何时拉开了一道小缝,鬼灯正好抵在那处缝隙中,皎白月光洒了他一身,寂静又美好。
窗外有冷风吹来,透过那一扇小缝,吹得昏黄烛火摇曳,暖炉烧得更旺了,偶尔一两颗碳火在空中相遇,发出噼啪的响声,惊得白泽眼眶直跳。
几番惊吓,白泽觉得鬼灯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已经醒了,便撞着胆子,从被子里露出整颗毛茸茸的脑袋来,一双清幽的眸子睁得老大,带了些这些日子里惯有的羞涩,略显得有些童真。
他瞪眼望去,鬼灯这才微微扬起头来,紧闭着一双眸子,好看的俊眉轻皱,任冷风肆意吹拂,似有重重心事烦神。
就这样怔怔瞪着,白泽心道这人仗着自己身子健朗,半夜吹风,也不怕老来得眼疾,到时候还要自己照顾他!
不过……等他老了,自己怕是早就不在了吧,还有谁来替他心疼呢?
一想到此处,白泽眼眶里缀了些,略带s-hi润的落寞。
瘦长挺拔的黑影静立在窗边,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月上中天,空中一片净白。
白泽现在本就是强弩之末,很快便抵不住困意来袭,迷蒙中只见鬼灯从怀中掏出一个挂坠似的物件,放在手心细细把玩。
朦胧烛火中,白泽只觉那物件很是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用力一想,只觉得脑仁生疼,神智模糊。
半梦半醒间,感觉耳垂被人轻轻揉捏,那双手修长有力,指尖带着薄茧,似点火般在白泽耳边来回萦绕。
白泽舒服的□□一声,感觉那人的指尖顿了顿,复而又紧紧贴上去,接着他整个人便陷入一个熟悉又温柔的怀抱。
白泽当然知道身侧的那人是谁,习惯x_ing的朝着那人滚去,将头窝在鬼灯颈窝处,乖乖的,一动不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整个房间彻底安静下来,烛火轻熄,圆月高挂,月光照在地上,像上好的白釉,白得发亮,与厚厚的积雪融为一体。
几点稀疏繁星点缀,恍然已是后半夜的光景。
……
“阿嚏!”“阿嚏!”
强良哀怨的吸了吸鼻子,一脸幽怨的瞪着坐在一旁,正气定神清喝早茶的侖兹,心里气得一阵牙痒痒!
你丫的昨晚上做了那么多次,害得老子半截白花花的大腿露在外面,凉了半宿!
“喝茶”侖兹默默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柔声道:“清热解毒。”
强良毫不客气,咕噜就是一大口,喝完觉得味道还不错,漫不经心问了句:“这什么茶?”
“菊花。”龠兹回答得风轻云淡。
“噗!”呼吸猛地一顿,强良脑门直跳,一口茶还没到嗓子眼便被吐出!
他皱眉瞪向龠兹,咬牙切齿,“你多说一个字会死啊!!”
大概只有床知道,他现在听着‘菊花’这俩字儿,就觉得某个不可言说处的疼得厉害!
……
楼梯处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哟,这不是咱们天真无邪的白大少吗?”
侖兹抬眼看去,只见白洛顶着两熊猫眼,正无精打采的下楼。
强良用脚趾头,都知道这货定是因着昨天的事失眠了,不得不说,这做徒弟的可真是为师傅cao碎了心。
无视强良的嘲笑,白洛继续愁眉不展,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可是昨天听着师傅可能会命不久矣的噩耗,他却是完全失去控制,门都来不及敲,就闯进屋内,恰巧看见……鬼灯正在与师傅吻得忘情。
冒失闯入的下场,就是一脸惊恐的被脸色铁青,神情难测的鬼灯,拧着衣领,毫不留情的扔出门外!
……
窗外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白洛躺在被窝里,热得薄汗直流。
躺着被床上辗转反侧,左右难眠,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全是鬼灯托着师傅的头,亲昵拥吻的画面,惹得白洛没由来的一阵脸红心跳,连呼吸都乱了好几拍!
虽说师傅昏睡过去了,可他开门的一瞬间,明明看见,明明看见二人拥吻时,师傅脸上的表情……竟是欢愉的!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师傅对鬼灯有意,可却不知这份承载多年,默默无言的感情,竟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就连昏睡过去,他也是能感知他在身边的,并且无声的接纳他,与他相拥相抱,交颈而眠。
莫大的震撼中,夹杂着少年情窦初开的难言羞涩,尽管白洛已经轻轻楚楚的知道,自己这厢初心懵动,已然流水无情。
并且自己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对师傅再抱有任何除了师徒情以外的憧憬。
可是,不管是男女之间的甜蜜爱恋,还是如师傅和鬼灯那般男子之间的缱倦相思,他却从未经历过。
真正的脖颈相交,从亲昵细吻,到相濡以沫,他虚度流年十八载,连小姑娘的小手都没拉过,直至情窦初开的年纪,一腔心思却全付了东流水,哪曾见过情人间如许如胶似漆的模样。
而今直接连跳几级,毫无防备的撞见让人脸红心跳的场面,也着实够他这个刚识情爱,血气方刚的少年,脸红心跳,辗转难耐一整晚。
无奈第二天挂着俩黑眼圈,被强良嘲笑一番!
……
书页翻动的声音断断续续,强良无可奈何的的撑头看向桌案上眉头深皱的少年,心中苦涩之余不由感慨道:“你这般模样都持续一上午了,也没见有个什么成果?”
白洛放下卷轴,疲倦的轻捏眉头,“我翻遍了上古卷轴,都只说白泽神兽有如何济世祈福之祥瑞,能以自身之修为,练起死回生之术,是能使人逢凶化吉的吉祥之兽……能如何造福百姓,又是如何德高望重。”
说罢忍不住嘲笑一声,眼中带了些平日里不曾见的凉薄沧桑。
“世人皆求健康多福,安乐一生,自以为是最微不足道的恳求,却不知这世间最难办的,便是一世无忧”
“连鬼神尚且都不能长乐无忧,更何况平常百姓?”
“贪嗔痴,爱别离,人世间有诸多欲望,他们每天求神拜佛,向上苍祈求平安长乐,却不知受理这些愿望的人,每天都要以自己的修为为代价,间或实现满足这些人看起来‘微薄’的愿望。”
跟在师傅身边的这些年,白洛看得最真切的,便是这种种人情与人心。
凡是那些上辈子做过好事,福源未尽的人,这辈子再生为人,都可以实现他的“某个”愿望,或姻缘,或亲情,或生死福祸上的缺憾
而白泽作为上古天界祥瑞,他的工作,就是尽最大可能的实现这些人“微薄”的心愿。
祥瑞之征,仅仅是一个听起来神圣的称谓而已,所谓的德高望重,全是用自己损耗的修为堆积起来的。
实际上有多么的百般无奈,怕是除了白泽本人以外,只有这些年跟在自己身边的白洛略知一二。
一个以牺牲自己的修为为代价,美其名曰造福人类的神职,一步一步的看着自己的修为散尽,油尽灯枯,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更黑暗的职责?!
背负一身荣耀,却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呕心沥血,辗转煎熬。
白洛第一次切身体验到死亡的可怕,以前他总以为,师傅有着数千万年的修为,哪怕每天散尽一点儿修为,也是可以活到海枯石烂的……死,永远是一个遥远而不可触及的话题。
可他不知,在遇到他之前,师傅已经活了数千万年,远比鬼灯和强良他们经历过更多时间的荒涯,每一年每一天,他都做着同样的事情,散功祈福,满足那些忠于“信教”的人的“浅薄”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