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此时所使的,是一套普普通通的□□棍法。当年宋□□赵匡胤以一对拳头,一条杆木奉打下了大宋江山,那“□□长拳”和“□□木奉”,当时是中原武林尽人皆知的武功。然慕容复看不到两三招,便不由暗暗吃惊,心道:“我学过的木奉法少说有十几套,但能使到像他这样刚柔并济,无懈可击的,只怕一招也没有!”又想:“昨晚动手之时,我前后总用了七八个门派数十套武功,他只以少林本门拳招对抗,我二人却不分高下……萧峰此人当真了得!若是生死相搏……”
萧峰转身间见他立在场边,一声清啸,收了招势,将杆木奉向兵刃架上随手一掷,微笑唤道:“慕容!”
慕容复暗自定了定神,淡淡一笑,道:“萧兄唤我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萧峰神色忽转凝重,跨上两步,向他抱拳一礼,正色道:“慕容贤弟,今日萧某专程相邀,乃是有一事相托。”
慕容复道:“萧兄何事吩咐?只要我能力所及,无有不从。”
萧峰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将打狗木奉法传给贤弟!”
慕容复闻言一惊非小。要知打狗木奉法是丐帮不传之秘,自家还施水阁广藏天下武林秘笈,这木奉法也只得数页残卷;哪能料到才相识第二天上,萧峰竟会主动相授?他虽然口才便给,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道:“萧兄,你……你这是何意?”
萧峰道:“我想请贤弟学了,日后回到中原时,将这木奉法代传与丐帮。”
慕容复自来喜怒不形于外,此时脸色却也有些变了,极力镇定道:“萧兄,这样大事,你……你作此决定,不嫌……太Cao率了么?”
萧峰缓缓地道:“此事我已想了很久。打狗木奉法非帮主不传,如今我破门出帮,此生只怕再无回中原之日,终不能让这绝学随我沉埋北国。若是贤弟能替我传艺,也算是……也算是萧某还了这十几年的情分。”说到此处,不由一声长叹。
慕容复心中念头纷至沓来,刹那间已想了许多种可能,略一凝思,却自觉哪一种也用不到萧峰身上,只得应声道:“萧兄,我并非丐帮中人,只怕……”
萧峰淡淡一笑,接口道:“难道萧某今日还是丐帮中人不成?大丈夫不拘小节,以贤弟这样的人品武功,天下哪里去找第二个合适的人!我又何需多虑?”伸手握住了慕容复双手,沉声道:“此事萧某诚心相托,肯与不肯,请一言而决!”
慕容复只觉萧峰手心火热,一阵阵热流直传过来,双手不由轻轻一颤,却也已不能再收转回来;呆了片刻,终于退后两步,对着萧峰一揖到地,道:“兄长见重如此,慕容复敢不从命!”
萧峰微微一笑,更不多话,当下便口讲手比,一个教、一个学了起来。那打狗木奉法精微奥妙,实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慕容复纵然颖悟过人,一时也难以尽解。萧峰一一详加解释,遇有不明之处,便亲自下场演练一番。慕容复于武学之道本极广博,此时看得明白,与萧峰谈论起来,便不唯正中窍要,更能触类旁通,多所创见。两人教学相长,正是投机,一连数日,除了夜里休息,连饮食都由侍从送来,竟是没白没黑地泡在了演武场上。
这一天传授已毕,慕容复将三十六路木奉法从头至尾演练了一遍。萧峰见他身如行云流水,使到精微之处,不禁叹道:“贤弟天生聪明,学这木奉法正是对路。日后的造诣,必当在我之上。”
慕容复一笑,才要说话,忽听场外脚步杂沓,人声喧哗,有多人急步行来。这几天萧峰严命不许任何人轻入演武场,此时却是出了何事?
只见数名辽将急匆匆奔入,都是南院属下大将,自枢密使耶律莫哥以下,诸都监、详稳竟全都来了,人人面色俱带重忧。萧峰只看得眉头一皱,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耶律莫哥禀道:“大王,皇上诏令,命大王即日进京朝见!”说着躬身将一封黄绢敕令递了上来。萧峰双手接过,他只是粗识契丹文字,翻开看时倒有大半都不认得,心中疑惑,合上敕书道:“皇上突然召我,可曾说是什么原故?”
慕容复在旁冷眼看去,也不待众将露出为难之意,便向萧峰道:“兄长既有公务,我且先回避为是。”
萧峰伸手一挽,拉住了他手臂,道:“贤弟且慢!”一面向众将道:“慕容是我知交好友,便和自家兄弟一样,诸位不必避忌,有话直说。”
众将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耶律莫哥便也不隐瞒,回道:“大王,京中探马来报,这次皇上召见,是有人在驾前告了御状,说……说大王你私纵刺客,谋害大臣,居心……大大可疑!”
萧峰吃了一惊,心念电转,道:“是谁告我?……莫非是太师耶律乙辛?”
众将顿时群情汹涌,都恨恨地道:“除了那j-ian贼还能有谁!”耶律莫哥道:“十几日前,有一名宫中护卫去谋刺乙辛,事败被擒;那j-ian……那乙辛便趁机在皇上面前大进谗言,一口咬定是南院大王指使……”
这耶律乙辛乃是辽史《j-ian臣传》上排名在首的人物,此时官居太师之位,史书上说他“势震中外,门下馈赂不绝。凡阿顺者蒙荐擢,忠直者被斥窜。”端的是呼风唤雨,只手遮天。萧峰居官虽只数月,然耶律洪基对他宠遇之隆亘古少有;况以萧峰的x_ing情,耶律乙辛哪能容他。早在萧峰未离上京之时,两人便已相看两厌,不过隐而未发罢了。
萧峰心道:“耶律乙辛那人与我不睦,诬告也不奇怪,只是我那皇帝义兄难道当真听信他的?”只听耶律莫哥续道:“……皇上本来不信,奈何他麾下党羽纷纷一起上书,都求皇上彻查此案,还说……还说……”
萧峰见他吞吞吐吐地,竟是抬眼来看慕容复,低喝道:“还说了什么?”
耶律莫哥一咬牙,道:“还说近日里大王身边多了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居心叵测,不问可知!”
这一下不止萧峰,连慕容复也猛地一惊。耶律莫哥又道:“皇上诏令虽然没明说彻查,但乙辛一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大王千万要……”
萧峰抬手止住了他,神色冷凝,下令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说,诸位今天便随我上京见驾!”
众将齐声应是。慕容复却低了头若有所思,似是为这消息震动不小,却无人留意到他低垂的眼中,此时隐约划过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二回 三千云动上京夜 3
辽上京,耶律乙辛府。
这乙辛是文班吏出身,外和内狡,平日里恂恂儒雅,倒似个饱学的文士,府中也颇藏文物书籍。这晚他独坐在书房之内,一时口渴,望案头茶具一探,却已凉了,便唤道:“来人,添茶!”
连唤数声,侍从竟无一人进来。乙辛大惑,起身推门想要再唤,不料门扇一开,门外两名侍从竟应手而倒,双双躺在了地上。乙辛吃了一惊,连唤来人,只是无人答应。他强作镇定起身到院中转了一圈;这一看惊骇更甚,只见院门口、围墙下、花径旁,自己的侍从、使女、护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个个双目紧闭人事不知。偌大一座府邸,竟似乎只剩了他一人一般。
这时明月在天,院中花香浮动,一片静谧安详之中,乙辛却是一层层冷汗自背上透了出来,提声又叫了两句,四下里仍是安静如初,只闻虫声唧唧,在风中轻轻飘荡。
乙辛勉强定神,心道:“我府中禁卫何等森严,凭你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一时间无声无息地将这许多人全部制住,除非……除非是……”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东西,脱口道:“悲酥清风!”
忽听一人悠然接口道:“不错,正是悲酥清风!”
乙辛急回身看去,却见书房案头不知何时竟坐着了一个白衣青年,单手支颐,向着自己淡淡而笑。
耶律乙辛也真不愧是当朝第一j-ian臣,此时心中虽惊,脸色不变,沉着嗓子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不答他话,只是微笑道:“大人位列三公,见识果然也高人一等,居然晓得千里之外西夏武士的迷药,有趣,真是有趣!”说着话揭开茶碗来扫了一眼,点头道:“北苑先春,是宋室贡茶啊,大人,好风雅!”
乙辛自无心去理他的言不及义,只是心下飞快盘算,一面冷冷地道:“大辽与西夏世代交兵,我执掌军务,留心西夏事物有何不妥?”
那青年击掌道:“无有不妥。大人忧心国政,好生叫人钦佩。想来这些东西,都是大人留心西夏的好见证,大人可有兴致一观?”自怀中取出一叠信札,轻轻放在案上。
乙辛吸了口气,疾步上前一把拿起来看,那青年也不阻止,由得他都拿了过去。乙辛一张尚未看完,便已撑不住脸色大变,拿着信函的双手不自禁地发抖,颤声道:“这……这……”
那青年在一旁负手望天,淡淡地道:“兵甲、镔铁,以在下所知都是辽律严禁贩运出国的东西,大人却能和西夏做得好生意,果然是为了留意敌国无所不为,令人可钦。若是当今辽主知晓,理当大加嘉奖才是!”
耶律乙辛心中只道:“他究竟是谁?这些秘函怎会落到他手里?”却不轻易泄气,随手一摔,将信函都丢在案上,冷笑道:“不知何人伪造的假信,拿来与我看作甚?呵呵,皇上自来英明,怎会信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