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长老同时认出,这百余人一个不少,俱是全冠清原大智分舵属下的亲信弟子,不由得脸上微微变色,隐隐只觉目下局势只怕已难掌控,但终不能不试上一试。三人眼光一交,暗暗点了点头,宋长老跨步上前,朗声喝道:“全长老!”
全冠清倒背双手,慢步自y-in影中走出,应道:“宋长老,唤我何事?”
宋长老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愈觉得不妙,索x_ing直接问道:“你可知传功长老现下何在!”
全冠清抬眼向天,道:“问得好!传功长老迟迟不来,在下也正想知道。只不过……宋长老,本帮和传功长老最要好的非你莫属,怎地今日倒问起旁人来了?”
他这语气大是无礼,吴长风头一个便忍不住,大声道:“全冠清,你这话什么意思!”
全冠清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哼哼,只是世上常有先发制人、欲盖弥彰的事情,在下不得不防!”
这话说得愈加明白,竟是直指宋长老有暗算之行。三长老一愣,随即心中大怒,才要回口,猛地有一名五袋弟子撒开双腿,飞也似地从场外跑了进来,一路挥舞着手中竹木奉,大喊道:“长老!长老!大事不好!”
三长老急忙抢到台前,齐声问道:“出了何事!”
那弟子拜倒台下,气喘吁吁,抬手指着身后道:“禀长老,我们分舵的弟兄刚才在西边树林中巡视,发现了……发现了传功长老的尸体!”
轰地一声,三长老一起失色,众弟子相顾大惊,顾不得帮中严规,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不过片刻,果见数名弟子抬着尸首匆匆而入,吴长风又惊又痛,率先跃下台子,抢上前一把便掀开了蒙在尸身上的芦席。八袋大弟子们举起火把,也纷纷随着宋、陈两人围拢上来,定睛查看。
全冠清却不慌不忙,举步拾级,一蹬蹬走下石台,立在人群外围,冷眼看着。
这时吴长风早将尸首查看一遍,火光下但见传功长老脸色未变,显然死去不久,脸上还留着一副僵硬的惊骇之色,似乎死前曾遇到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故;而正面自胸至腹,并无伤痕。吴长风心中焦躁,伸手抱起尸体,便将之翻转过来。
尸身一转,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所有人的目光,充满了震撼、慌张、不可置信,刹那间齐齐s_h_è 向了宋长老的身上。
尸身背部衣衫破碎,清清楚楚印着两排铁锏的印痕,入r_ou_数寸,深可及骨,便是传功长老的致命之伤,而这伤痕的走向手法,帮中人物哪个不识?分明是宋长老借以成名的杀手锏“白虹贯日”一式!
惊呼过后,万籁俱寂,宋长老只觉头脑中猛一晕眩,呆了一呆,急忙蹲身抚着尸体,细细看去,却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满头冷汗——这伤势的力道、手法,无一不是和自己出手一般无二,假如此时换了自己在陈、吴两人的位子上看过来,也必定要斩钉截铁地说一句:这便是宋长老的“白虹贯日”!
只听静寂中全冠清的声音冷冷响起,道:“难怪!难怪!难怪宋长老方才不说别话,却先要来问我传功长老何在。果然姜是老的辣!”
宋长老虽有所料,但听他这般公然指斥,还是忍不住怒火上冲,气得险些晕去,猛起身喝道:“全冠清!”吴长风一把扶住了他,也大声道:“不错!宋长老怎会做这等事!无凭无据,休要血口喷人!”
吴长风直肠直肚,这时想给宋长老辩白,却正给全冠清抓住了话柄,立时冷笑道:“说得好!凭据?传功长老尸身在此,还要什么凭据?我知道吴长老是爱朋友的好汉子,但是非当前,如此徇私,不怕为这里上千弟子所笑么?”
吴长风不由气结。宋长老知自己落入对方圈套,不敢轻忽,强自定神道:“全冠清,不必咄咄逼人,你来看:传功长老脸色未变,身亡必在两个时辰以内。而我自日落起便在帮中议事,吴、陈两位长老,连同八代弟子们尽皆在旁,试问我要去杀人,难道竟有□□化影的本事?江湖中藏龙卧虎,亦难保有人会得我独门绝技,谁能断言!宋某在这里对天发誓,若传功兄弟为我所害,叫我受九刀穿身之苦,万劫不复!”
九刀穿身,乃是丐帮处置罪人最重的刑罚,众弟子听宋长老以此立誓,原本犹疑不决的人又多信了几成。吴长风道:“宋长老的为人,咱们大伙儿都清楚,他怎会来害自家兄弟?只怕……哼!”向全冠清瞪了一眼,加重语气道:“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要坏我帮大事!”
许多弟子听得有理,都在点头赞同,全冠清却只如不闻,站在一边只是冷笑。待吴长风说完,也不回话,自顾自蹲下身去,抓着传功长老手臂一捋,将尸体的右手抬了起来。
众人见他行迹奇怪,不由都转眼看去,却见尸体那右手紧攥成拳,想是死时抓着了什么东西。全冠清指上运力,用劲一掰,将这只手硬生生掰了开来,啪地一声轻响,登时有一样物事掉落在地上。全冠清伸手捡起,托在掌中,一声冷笑道:“原来如此!诸位看这是什么?”
只见全冠清掌上是托着枚浅黄色的小小药丸,在死人手中抓得久了,已不完整,沾落了一掌的细碎粉末。全冠清道:“吴长老,陈长老,你两位是帮中元老,总认得此物罢?”
吴长风看得清楚,脱口道:“这不是金身丸么……”忽觉不对,立时住口,全冠清却已冷冷笑道:“不错,有了此物,又何必什么□□化影呢!”
刷地一下,宋长老脸色惨白,盯着全冠清的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原来这金身丸是丐帮独门密药。原本是为帮中有人去惩j-ian除恶,杀了敌人之后,如要带首级回帮交令,但路途遥远恐防腐坏,便用此药置于尸身,纵在盛夏,也可保数日不腐。因其物难制,向来只六大长老可以持有,弟子出行,视情而授。现下竟在传功长老身上发现,宋长老之前所有言语,立时都成了有恃无恐的砌词欺瞒。
陈孤雁料此事难以善罢,沉吟道:“只怕是有人别有用心,暗自藏匿。宋兄,你最近可曾将此药授予弟子出行?”
全冠清知陈孤雁颇为谨细,哪肯留机会给他详加辨剖?不等宋长老回答,抢先截道:“此言差矣。也非我小瞧诸位,宋长老是什么人物,除非他亲自授意,否则……哼哼,这里在场的,哪个能从他手中拿到什么物事?何况……”他那“亲自”二字咬得极重,低头看着传功长老的尸身,又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道:“何况以传功长老的功夫,若是陌生敌人,恕全某孤陋寡闻,真不知江湖中谁人能够一招致命。你们看,传功长老脸上惊讶之色未消,这才叫做死-不-瞑-目!”
他这番话,没一句直说宋长老杀人,却没一句不在指他是凶手。宋长老一把白胡子在风中突突乱颤,恍忽间竟想起了杏子林会上、马夫人如何指证萧峰的事情来,抬手指着全冠清,哑声道:“好!好!全冠清,你这j-ian险小人!早知……早知会害了我传功兄弟,当日在杏子林老夫就该毙了你!”
宋长老一言出口,立知自己差了。若非实是惊怒交迸,以他老于江湖,本不至此,但此时话已出口,再难挽回;全冠清眼底登时s_h_è 出了极得意、极y-in狠的笑意,一声喝道:“宋长老!亏我先前还当你一时糊涂,原来你居心如此,到现下还为那契丹狗不平!不让在下居这帮主之位,直说就是,何必忍心连自己兄弟也害?果然是外族狼子野心一路,我堂堂大帮,岂能容你!”
又是轰地一声,全场数千弟子窃窃私语,惊慌者、鄙夷者、愤怒者,无数目光铺天盖地,犹如一张沉重的罗网直砸向宋长老而来。
要知这“契丹人”三字在丐帮乃是大忌,绝无可分说处。陈孤雁一句拦阻不及,颓然垂首,无力再辩。吴长风虽满腔怒火,但如何能当着弟子面前言及萧峰旧情?空自涨得满脸通红,连连跺脚,却想不出要如何为宋长老开脱。
大智分舵中几人见时机已至,立即扬声喊道:“各位兄弟!先前那契丹狗的身份,是全长老揭发;今日这桩血案,又靠了全长老才得辨明。帮中论智谋功绩,再没哪个胜得过全长老,应当请他做了帮主之位,再来处置叛徒,大家说是也不是!”
全冠清亲信弟子齐声赞同,宋长老属下则顿时大怒,戟指喝骂起来。无奈全冠清那百余人乃是精心挑选,能言善道,口口声声不离胡汉之分;宋长老这边虽然人多,却给挤兑得面红耳赤,还不上口;其余帮众又大多仍在犹豫难决之际、不知如何是好,场上登时大乱。
宋长老呆望片刻,长叹一声,忽地飞身自众弟子头顶掠过,跃上台去,一把抓起了供在当中的打狗木奉,双手一托,喝道:“众兄弟,不是我宋某贪生怕死,但丐帮百年基业,决不能毁在小人手里。今□□不得已,我只有先带着打狗木奉远避他乡,待有水落石出之日,再回来向祖师爷请罪!”
他存的是决不能令全冠清当上帮主的念头,其实原也可行。吴陈二人既不会拦阻于他,全冠清又武功低微,众弟子更不可能敢与他动手,只要闯得出去,全冠清这计划便功亏一篑,算不得成事。此时握住打狗木奉在手,心底松了口气,才要冲出,忽地双眼一花,冷风扑面,离己不足三尺之地已站了个陌生的没袋弟子。
宋长老吃了一惊,“八步赶蝉”急退数丈,却见那弟子仍是y-in森森站在眼前,一张僵硬的面皮几乎与他鼻尖对了鼻尖,全然不似生人,刹那间一阵冷意从心底直冒上来。才要喝问,那弟子已斥道:“叛徒!放……放下打狗木奉!”呼地一掌,当头直劈。宋长老急举掌相迎时,却觉对方掌力挟着一股直刺骨髓的寒气,竟是大得异乎寻常,只听一声惨呼,撒手扔木奉,登时被平地震飞了出去。
宋长老属下眼见不妙,要涌上来抢救;大智分舵众人早已有备,亮出暗藏兵刃,立时拦住。吴陈二人连声喝止,但若非萧峰之威,如何拦得住这样混战!而游坦之一掌得手,平添了几分信心,见全冠清向自己递个眼色,立即跃下台去,加入了战团。宋长老一方仓促迎敌,本就比不得对手以逸待劳,何况游坦之如鬼如魅身形到处,不过一炷香功夫,满地倒卧的瑟瑟发抖、□□呼号,俱是伤在冰蚕掌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