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艳文被他毫不避讳地盯了好一会儿,才将经典放下,好整以暇地勾起嘴角:“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解锋镝突然皱起了眉,“就是哪里不对。”
“可能是你的眼神不对。”史艳文戏谑道。
解锋镝亮出折扇,回以暧昧:“可能,是的。”
史艳文不为所动,将经典换了个手拿,伸手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哈哈,”解锋镝大笑两声,一把抓了他的手,道,“气短就气短吧。”
史艳文随他而去,边走边问:“既已拿到方法,接下来待要如何?”
“接下来,自然是让一切回归正轨,让圆公子付出该付的‘代价’便是……”
……
第十五日时,幼凤带着解锋镝的消息飞临云渡山。
鱼美人得以脱困当日,恰逢玉梁皇大军来袭,八面玲珑被迫,死伤惨重,圆公子与鱼美人在混战中失去行踪,那一半山海奇观也失去了线索。
消息到达后,夸幻之父日渐平静的情绪陡然爆发,满山佛气竟不能抑制半点,史艳文始料未及,只能被迫离开云渡山。
佛者修行,渡劫数精进。
夸幻之父因圆公子而大败,他的心结与执念便在于圆公子,此劫不消,夸幻之父执念不消,对佛者灵珠运化也将不利。
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灵珠运化若已完全,他当然不惧夸幻之父四处乱走,但灵珠偏还未运化完成,这期间若是生了意外,他百死难辞其咎。
“前辈!”史艳文目露急色,在八面玲珑的废迹里不见人便罢,方圆十里竟也无人,“奇怪。”
他顿了顿,忽然再入八面玲珑,直入主房。
半晌后,单调弦音乍响,史艳文有执哑琴走出,一丝明光自东方疾驰而去。
“他若是来找圆公子,那我追寻圆公子而去,必然没错。”
史艳文脚步一滑,随着明光而去。
明光直往山峰聚集之处,周遭却不见任何打斗痕迹。
史艳文停下脚步,再次化出哑琴,食指上缠着一缕发丝轻轻拨弦,那方向还是没变。
“这个方向,是山海奇观。”
山海奇观如今再没有任何人的爪牙,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这座金碧辉煌堪比凡俗皇宫的地方修饰得再华美,也只剩了一个空壳。
所以圆公子不可能会去山海奇观。
明光到接近山海奇观的地方消失不见,史艳文在四面寻了许久,只在隐蔽的地面看见一滩鲜血,以及一只断裂的珠钗。
“……怎么回事?”
不动城不是在保护他们吗?
史艳文眼皮直跳,他最近得到的讯息是在太少,根本无从推断。
难道,这就是解锋镝所说的“代价”?
正思索间,山海城坐落之地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像是一记闷雷劈中大地,砖瓦铁器从高处往地下轰隆砸个不停。
史艳文怔了怔,直接化光飞往山海奇观。
还未落地,已看见庞大城池四分五裂,那曾以震撼人心的方式出现的天宫,同样以震撼人心地坠落地面。
而夸幻之父就站在那断裂的桥头,静静看着,史艳文的出现就如清风一缕,在庞大崩坏景象前,没起半点波澜。
尘埃淹没云海,多少人争夺的欲望之地,顷刻便跌落凡尘。
浓烟尚未散去,云海已欢欣鼓舞地冲击而来,没了山海城这座巨大的阻碍,他们也不再出现那骇人的漩涡。
数甲子的苦心,信手一掌,尽成过往。
夸幻之父在同这山海城告别。
史艳文心里一空,恍惚间竟觉得,他也在告别。
世事无常,辉煌的开场,反衬得这孤寂而庞大的落幕更加难忘。
许久,史艳文问:“前辈,圆公子呢?”
他问时,最后的一股浓烟正好从两人身边飘过,掀起衣袖如浪,风一过,又贴着身侧落下。
“他就如这山海奇观,”广袖再次掀动,夸幻之父挥袖背手,迈步从他身边走过,“落幕了。”
史艳文目光放空,再看一眼一望无际的云海,转身消失。
山海奇观,落幕了。
这故事,便到了终结的时候。
他,也该告别了。
第91章 浮雪 八十六
既要离开,就不要遗憾。
这最后的遗憾,属于素还真。
就要素还真来终结。
灵珠入体第二十日,夸幻之父同解锋镝下了半日闲棋。
棋路稳重,少于攻伐。
史艳文抚琴以和,只傍晚夕照之时,琴声渐停,夸幻之父投子认输。
“承让。”解锋镝捻着黑子轻笑。
“承让?”夸幻之父不甚认真地抬手,几粒白子淅沥落下,将棋盘成势砸乱,语调低沉,“这句话,你在半个时辰前就可出口,却硬生生拖至此刻,哈。”
解锋镝笑而不语。
史艳文便停琴,起身道:“难得相聚,何必太早结束?”
他们这盘棋下得确实够久,黑白二子将整个棋盘都占满不说,只论啃下的棋子都走了数个来回,史艳文略看一眼便笑:“你们这局,太乱。”
夸幻之父眼帘微启,在解锋镝脸上定住,若有所思道:“乱根却不在卬。”
解锋镝想了一下,道:“大约是分别在即,十分不舍。”
史艳文分拣棋子的手稍一停顿,圆润的棋子从指腹溜出。
夸幻之父挑眉:“听起来,这像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事实如此,”解锋镝将那粒棋子拾起,重新放进史艳文的手中,道,“解某将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短时间内恐不会回返苦境,亦不知下次见面是为何时。”
“你也同去?”夸幻之父问另一人。
史艳文似在出神,颈侧的黑发从肩上滑落,蓝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解锋镝,收起棋盒,看向夸幻之父:“端看前辈身体如何。”
“功体全复,”夸幻之父满意地握握双手,袍袖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声响,气势比之曾经还要强盛,“还略有提升。”
“如此,艳文也可放心离开。”
“……”眸光忽闪,夸幻之父微顿,半是认真半是随意地动动手指,成爪的姿态,又放开,平静问道,“卬予你的第二份礼物,可有带在身上?”
这是夸幻之父第三次谈及“第二份礼物”,容不得人不多想。
史艳文同解锋镝对视一眼,道:“未曾。”
怕夸幻之父误会,史艳文又补充道:“放在安全之处,前辈,那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药,”夸幻之父背过双手,沉声道,“在你濒死之刻,它可以是救命仙丹,也可以是催命毒丸,此物除你之外,无人可用,你若不想用,大可丢弃。”
史艳文默了默,唇角微扬,柔声道:“前辈所赠,晚辈不能辞。”
“……随你吧。”
解锋镝待两人说完才起身,牵过史艳文的手,道:“未知夸幻之父接下来要往何方?”
“当然是取回本应属于卬的东西。”
“玉梁皇势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卬于武林纵横多年,自有别人意料不到的底牌。”
“如此,就祝阁下心想事成。只是世事如棋,乾坤莫测,下次见面时,或许我们都将有所变化。”
夸幻之父侧首,道:“万物皆化相,心不变,则万物不变。”
解锋镝怔住,夸幻之父却似不察,又道:“福临心至而已。”
“……好个‘心不变,则万物不变’,”解锋镝慨然而叹,“告辞。”
史艳文也道:“前辈保重。”
离别而已。
夸幻之父从不为离别而愁,却不想解锋镝两句告辞和保重,竟让他胸口有些滞涩。
他皱了皱眉,淡淡地点了个头,将背影留给二人。
他还有个约定,刚好,就在今日,就在此地,天月勾峰。
但客人似乎来得慢了。
仗义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儒门天下才对。
史艳文微露苦笑,抬头望向天空,层云卷墨,风急气冷,将要下雨了,酝酿了这么久、这么压抑,不是疾风骤雨,便是狂风暴雨。
“变天了。”他道。
“春夏交替,多来阵雨,”解锋镝看看天空,回手拉住史艳文的手,“但观空气中的s-hi意,雨势或强于往日。”
他话音未落,豆大的雨滴已经打在史艳文肩上。
解锋镝顿了顿,将人往屋檐下带,却不进屋,两人都有些恹恹的,无甚气力地靠着窗沿,任风雨打s-hi衣摆。雨势渐大,史艳文眼睑微微颤着,像被风吹得闭合不了,垂着眼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