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陈主,我我再努力努力吧。
待把陈主送走,礼旸摸出烟,火机啪嗒一声又把烟给点上了。
今天科室里剩他一人,其他人都去医院巡检病例了,本来他也得去,就因为他被那位大爷缠住了,这才把他给留下了,倒让他偷了份难得的闲。
很累,他很想,再去世界里坐坐,可自从跟邱少晖照了个面,再往那边走,他总是会想很多。他想的东西很复杂,也理不太清,那家店让他安心的原因,到底是因为那儿营造出的氛围,还是因为营造出的那种氛围和邱少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一旦牵涉到邱少晖,任何问题,就都不再简单。
月底的时候,胡一伟来了个电话,说蜜月旅行后天就走,王赟赶巧过来出差,正好凑一下,问礼旸有没有空。
礼旸痛快地答应下来。
下班的时候,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去店里叫上邱少晖,尽管在心里嘲笑自己颇有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嫌,尽管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叫他,但已经由着自己径直把车开到了世界门口。他给自己点了支烟,想着,应该怎么来说这个事情能够显得自然,可等他终于想好,决定去店里碰碰运气看看邱少晖在不在的时候,却冷不丁地看到邱少晖和上回那个男人前后脚走了出来。
男人似乎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很开,车停的地方离他们不远,礼旸可以很清楚得看到邱少晖看着男人的眼睛里铺满的柔光,下一秒,他自然抬起手呼噜了一下男人的头发,男人瘪了一下嘴,然后又是一阵笑。
俩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地,朝着与车相悖的方向走去,由始至终都没有留意到他这个路人的存在。
礼旸启动了车,在并不宽敞的巷道里掉了个头,追着邱少晖的方向而去,一点点逼近,又慢慢缓下车速,然后一鼓作气地超越看着后视镜的人影慢慢变小,变模糊,一直到消逝这一路,礼旸心不在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掉了眼泪。
章 3
王赟前些天接到邱少晖的电话,意外之余,才知道邱少晖已经回了这座城市,几年间的变迁,个中有太多的东西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趁着这次他南下出差,想着正好见上一面。
说起也约了礼旸和胡一伟时,邱少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他有事,和王赟另外约了个时间,没有跟他们一起。
周末的餐馆人满为患,王赟打了头阵,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空位子坐下,礼旸后脚到的,来的时候也不知怎地,满脸是水,还忙不及拿纸巾擦着。
太热了,我去洗了把脸。礼旸解释道。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最近那么忙?
哎登革热呗,事情倒不能算多,就是太杂了。
王赟觉得礼旸状态很差,具体怎么回事倒说不上来,就是整个人的精神像是往下坠的,脸色透白,没什么血色。
俩人聊了几句,就喊了服务员先把菜点上了。
等到胡一伟来,菜已经快上齐了,啤酒也要了几罐,王赟咋咋呼呼着捯饬胡一伟自罚三杯。
胡一伟也不含糊,端起酒杯猛一仰头就见了底,可见功夫到家,坐在一旁的礼旸笑笑,不作声地给自己倒酒,说,我陪你。
王赟马上不乐意了,直说礼旸犯傻,嘿,胡一伟迟到那是他该罚,你凑什么热闹?不行,你喝了,他得喝双份!
胡一伟才不理王赟这歪门邪理呢,酒过三杯就吃起菜来,你起什么劲儿,小旸这义气,这境界,你这种俗人怎么能懂得了!
王赟顿时急眼,说胡一伟都快结婚了,都快长成个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胡一伟敲筷子点头,称,是,你懂事,孩子他爹。
是,比你懂事,孩子他干爹!王赟说完自己一同乐。
这俩人贫起来,那股子二傻子瞎折腾的劲头丝毫不减当年,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可凑一起还像是当年的愣头青,这么单纯地瞎闹也很开心。
王赟家里做医疗器械的,毕业之后就回家帮忙了,那几年临床医学寒窗苦读后来算是全白瞎了,谈了生意,上了酒桌,全靠喝,别的没什么感觉,倒是这几年肚子大了不少,当然了,那点玲珑周璇的本事也长进许多。
那时宿舍里就胡一伟和礼旸俩人读的是预防医学,胡一伟没有礼旸那么好运,他一个外地人想要留在本地本就不容易,加上社会关系贫瘠,兜兜转转也没能干上专业对口的活儿,最后去了医药公司,卖药去了。压力也很大,好不容易做成了片区经理,上层又重新瓜分片区,稀释市场,业务量好像永远都做不到饱和。
贫着贫着就聊起工作,话题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地瞎扯,不需要重点,也没有重点,想到什么酒说什么,各自吐槽自己的处境,喝了酒又是一阵畅快。
聊了半天,胡一伟才想起问礼旸,事业单位怎么样?清闲吧?每天上了班喝喝茶看看报纸就可以下班了,我真是羡慕啊
礼旸一直没怎么说话,更不会倒什么苦水,光是听他俩聊着,间歇地笑一下附和,这会被问到了,才说,还好,一阵儿忙一阵儿闲的。
话实在是少,酒却喝得不含糊。
等王赟回过神来,酒瓶已经空了好几个,他顿时纳闷,他光顾着和胡一伟说话了,也没怎么喝,这酒往谁肚子里去了?注意到礼旸通红的脸色,他才算有了答案。
小旸?你量不怎么样,少喝点。
礼旸头已经开始发重,但意识还算清楚,不碍事,今天高兴,不过你待会得帮我把车开回去。
纵然胡一伟这人神经大条,到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小声问王赟,他怎么回事?心情不好?
王赟摇头耸肩,他也疑惑。
在他们印象里,礼旸除了毕业谢师宴那次喝到彻底醉倒之外,其他时候都很克制。
看这情形,王赟也没敢再喝,等到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开上礼旸的车把他送回家。上车的时候礼旸已清醒过来一点,靠在座椅上茫茫然看着窗外掠过的灯色,许久,他忽然问王赟,你有多久没到这边来了?
王赟想了想,说,两三年吧,刚毕业那会儿跑这边的市场,还经常过来。
礼旸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烟,抽出一支点上,变化大吗?
怎么?想追忆往事啊?王赟笑了笑。
就忽然想起来,今天听你和老胡说挺多的。
王赟哼了一声,都是苦水啊,我可不像你,有那么多爱慕者可以追忆,当年追吴芳芳忙活一场到毕业,还不是分了。
礼旸像是想起什么来,歪了歪头看着王赟,眼神疑惑又茫然,我很多爱慕者么?
王赟顿时哭笑不得,少晖就帮着转交过好几次情书了,刚开始,女生都觉得他好说话,一个个巴巴地跟他套近乎,最后递了情书却都是给你的,他可不甘心了。
是吗?礼旸茫然了,可我好像一封都没拿到过。
王赟一滞,没敢再往下说,悄然闭了嘴。
第二天,王赟约了邱少晖,但没去成他店里。
邱少晖在电话里含糊说店里说话不方便,王赟也就没再坚持。
等到见了面,王赟才问他,是不是有人了?
邱少晖沉默一会儿,才点头。
说起来,王赟算是宿舍里唯一一个知道邱少晖性向的人,谢师宴那天晚上出的柜。或者说,王赟这个通透人早看出不对劲,只是一直没敢问而已。
那天晚上,礼旸、胡一伟他们几个都喝醉了,清醒的就剩王赟和邱少晖。王赟海量,所以没醉,邱少晖则是没怎么喝,那几人吐的吐闹的闹,等安顿到几个人都睡下,已是半夜,待打包好行李,天色已近鱼肚白。
离别前,总是免不了有些伤怀愁绪,半夜里,邱少晖席地坐在礼旸床边,对着他沉沉的睡脸看了很久很久,也有笑,也有叹,千思万绪,阴晴不定。王赟冲完澡出来看见的,就是邱少晖这么痴傻的模样,心里蓦地跟着不是滋味起来。
他走过去,伸手拉起邱少晖,问他,聊聊?
一开始王赟还开着玩笑,说少晖跟个委屈的小媳妇似的,一副对小旸依依不舍的样子。
邱少晖那会儿心里已经沉到谷底,根本没有开玩笑的兴头,压抑到了极点的感情急需找个宣泄的出口,他皱了好久了眉头,最后松开了,也承认了,他说,舍不得也不行。
老王,我说了,你别看不起我。
王赟听着,心里头一阵酸,男人之间本就不适合腻腻歪歪的情感和倾诉,可邱少晖话说到这份上,有些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作为朋友,在这种时候于仁于义,他都不能不闻不问。就算是不能毫无障碍的接受,可以同窗五年对邱少晖的了解,他清楚他绝非胡诌感情的人。
邱少晖停顿了一段时间,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有的感情啊,即使没有错,也还是得舍,他是无辜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个人,不该牵连他
我喜欢男人,天生的。
我还喜欢小旸,但现在不能喜欢了。
邱少晖没哭,灰白的天幕里,已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轮黯淡的缺月,陪着他来不及见光就得走向灭亡的爱情。他一直不停的叹气,像是纾解心里的郁结。王赟理解不了,也只能这么陪着。
就这么一直到天亮,临走时,邱少晖又在礼旸床前又站了许久,一个人沉默地做着无声的告别,趁着王赟转身去拿行李,他俯下`身凑到礼旸跟前,终于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了个吻,王赟还是看到了,又慌忙别过头去,到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过来。
无论异性还是同性,爱情,是一样的圣洁,而离开爱人的心情,是一样的心如刀割。
后来邱少晖消失许多年,连他也不联系,宿舍几个人一有机会凑到一起就爱骂骂咧咧地说起邱少晖,也创造出各种离奇版本的消失原因,但王赟始终守口如瓶,知而不言。
他知道,邱少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不再见礼旸的。
过去的事情如今想来,恍然如梦,还是唏嘘,现在邱少晖愿意回到这里,又另找了他人作伴,王赟觉得,过去能过得去,也算是一桩好事。
他还想着,尽可能不跟他提礼旸了,可没想到是邱少晖自己先说了,说礼旸去了他店里,他们遇见了。
没什么事吧?王赟听完,支吾着问。
邱少晖扯扯嘴角,能有什么事?
我看礼旸精神状况不太好,昨天看到他,脸白得都快没有血色了。
他本来也白。
你不知道苍白和白`皙的区别?行了你就扯吧,不关心,不说就是了。
邱少晖一顿,随后才说,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他说不定,也快结婚了。
他跟你说的?没听他提啊。
哎,说这些干嘛,我听他说,你都当爹了
是啊,时间过得快吧,90后都快管咱叫叔了,哈哈
话题扯开之后,又聊了些生意经,王赟问他怎么想起来开甜品店了,邱少晖含含糊糊也不给明确的答案。
日近黄昏时,邱少晖接了个电话,听口气,也知来电话的人是什么身份。
催你回去了?王赟问。
嗯。
邱少晖随后结了账,和王赟一起走到店门口,都说了再见了,他又突然叫住了王赟。
王赟回头看他,满脸疑问。
邱少晖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有礼旸电话吗?
那一瞬间,王赟好像看到了他们即将纠缠不清的未来,他到底是不懂男人之间的缠绵,也了然,邱少晖是没能割舍干净,因缘际会、错对,谁都说不清,他利落给出了电话,还不忘数落了邱少晖一句,你就折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