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倒是个妙人,有趣得紧。”叶熹忍着笑继续道,“这金钱虾饼中的青虾是从江南快马加鞭运来的,这道槐叶冷淘滋味爽口,青瓜雪莲也是一绝,还有这切鲙,鲜、嫩……”
叶熹滔滔不绝,谢孤鸾却不感兴趣。连连点头的同时,忆起此行的目的,打算要找个方法套套叶熹的话。奈何他向来沉默寡言,苦于应对这样的事,几次想要开口,最后都兀自闭了嘴。
阿澈究竟是看他不下去了,向他投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准备亲自上阵。
他说起话来声音悦耳,语气跳跃灵动富有感染力,领着话题,天南海北都说了去,却和初识时的那副y-in毒样子相差甚远。
“我?我和秋白相识数年了,”叶熹轻晃着手中的玉盏,“秋白当时镇守漠北,边境时有摩擦,大小仗打了数回,那次要不是我——”
程秋白的喉咙里发出一段沙哑又不连贯的音节,不知说的是什么,而叶熹竟是懂了,摇头说道:“罢了,陈年往事而已,话又说回来,谢道长是怎么与阿澈相识的?”
谢孤鸾心说自己哪儿识得这克星,除了名字他对他一无所知,而这名字大概也不真实。但嘴上说的却是:“我与他相遇也是缘分,那日我途径枫华谷,正巧遇到他。”
“缘分缘分,”阿澈在旁边连忙附和着,“叶公子,听闻藏剑山庄景色秀丽,又毗邻西湖,不知有什么好吃的?”
叶熹听他一问,面露惊讶之色:“想不到你居然还对此有兴趣。杭州美食繁多,r-ur_ou_酱鸭,蟹黄汤包,小食也颇为丰富。”
“我就是饱饱眼福,道长喜欢,我下次同他一道去。”
谢孤鸾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阿澈的话,阿澈这问题虽然提得有些莫名,但看样子似乎有所计较。
“如此便好说,下次你二人要是来杭州,给我捎封信,我带你们去吃个饱!”叶熹爽快道。
“感激不尽!”阿澈话锋一转,“叶公子看样子是杭州本地人?”
“不算是杭州人,”叶熹顿了顿才回答道,“我出生洛阳,是后来入了藏剑,才到的杭州。”
谢孤鸾一惊,这番才琢磨出味儿来,洛阳人,果然和阮梦秋一样。阿澈碰了碰他的胳膊,对他挤挤眼睛,谢孤鸾也动了动唇,示意他继续问。
“神都洛阳,牡丹锦绣,我生前有幸去过一次,正逢牡丹花开的时节,那可真是倾城之色。”
叶熹抿嘴笑了一下:“我也是多年未回过洛阳,不过儿时的盛景仍旧记忆犹新。”
“以叶公子的年纪,那时恐怕还在战乱吧?”
“不错,我也是与家人在战火中分别,y-in差阳错到了……”
话音还未落,叶熹就被外面一阵喧嚷打断,适才还是莺声燕语,霎时间人声鼎沸,琵琶小调被淹没于嘈杂中。
谢孤鸾警觉,顺手抄起了剑。
程秋白向他摆手,身影穿墙而过,未几便回来了,向叶熹笑着露出一排白牙,哇哇地说了一堆。叶熹恍然大悟,满面春光道:“谢道长,今夜可巧赶上了舞姬和伶人献艺,去看看?”
刚要说到重点便被打断,谢孤鸾倒也不急于一时了,只得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走出c-h-a屏往外一看,走廊上果然人头攒动,客人都想往楼上涌,只不过那些无财无势之辈通通被拦了下来。谢孤鸾被叶熹带着,与侍应交代了几句,只听他通传了一声:“二楼翠竹厅的两位客人!”便顺利了上了楼。
阿澈跟在谢孤鸾身后小声嘟囔着:“怎的过了二十几年,这些地方还是这么趋炎附势。”
三楼是一间宽敞的厅室,周围的矮椅上坐着不少观众,两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屋内的装潢典雅高贵,鎏金灯盏流光溢彩,墙壁上几幅工笔花鸟图,香炉中袅袅的烟雾透着冷清香气,楠木博物架上的瓷器色泽似雪,碧纱层层叠叠,随风漾起细小的弧度。
溶溶的灯光在墙角的一把古琴上流淌,一旁跪坐着一名男子,面色平静,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曲《平沙落雁》流泻而出,绵延悠扬的琴音在船上回响。
一曲终了,四座掌声渐起,男子俯身行了一礼,曲风稍变,纱帐下几名舞姬轻步移来,云鬓花颜,风姿绰约。
谢孤鸾感到四周有些s_ao动,向身旁望去,正对上了阿澈笑盈盈、白森森的脸。
“道长,y-in气。”阿澈用唇语说道。谢孤鸾心中惊异,扭过头去看向叶熹,果然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对劲,手握着拳,皱紧了眉头与程秋白交换着眼色,眼珠子转得飞快。
难怪自己一上楼就觉得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原来是人群里混入了鬼魂。那丝y-in气虽说隐藏得极好,但难逃阿澈和程秋白的感官。
是谁?谁是这屋里的另一个异类?
少女们仍旧跳着舞,尽态极妍,翩若惊鸿,看客们谈笑着,脑中自有一段风月事,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无比自然。
此刻,《广陵止息》的澎湃音律忽然传入耳中,弹得正是聂政刺杀侠累而身死的那一节,曲调悲怆凛然,如泣如诉,像珠落玉盘,却令谢孤鸾一阵心悸。
他抬头,看见抚琴之人垂眸,唇线绷得笔直,半张脸陷入了y-in影中。
这人琴技已臻化境,可却透露着一股古怪之感,他的琴音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凌厉和杀气,只有他和叶熹这样的习武之人才能敏锐地感受到。
这才是最让人不安的。
“是那个伶人吗?”谢孤鸾问道。
阿澈噘着嘴答道:“约摸是的,他实力应该不弱,我不太能准确分辨出到底是谁。”
“谢道长,秋白叫我们尽快离开”,叶熹神色微变,用那双和阮梦秋一模一样的眼睛与谢孤鸾对视着,“这情况不知是要搞什么鬼,左右与咱们无关,还是莫要管这些闲事。”
两人轻手轻脚地起身下了楼,在楼梯转角处,谢孤鸾倏然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转头过去,歌台舞榭上仍是鼓乐齐鸣,没有任何一个人将目光投向他身上。
回了雅座后已接近亥时,几名侍女将凉了的饭菜热好又端了上来,动了几筷子,谢孤鸾便感到腹中充实,小坐片刻,两人就打算去寻间客栈。可来没来得及走出屏风,谢孤鸾就被叶熹叫住了,他在行囊里不停翻找,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
“秋白,我包里不是还有十两银子吗?”他悄声问道,神情好似有些尴尬。
程秋白简单地比划了两下,就听叶熹惊呼一声:“用了?”
瞥见外面有人影晃动,叶熹探头看了看,骤地压低了声音将脑袋凑过去问:“什么时候的事?”
谢孤鸾默默地站在不远处,感到心里有些疲惫。叶熹这小子一副豁达爽朗又热情周到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这么不靠谱。看他急地抓耳挠腮,谢孤鸾不由起身去拿自己的盘缠,道:“这饭菜值多少钱,我这儿还有,你看能不能贴一点。”
“这怎么能行!”叶熹瞪大眼睛,语气坚决,“既然我答应谢兄请你吃饭,怎能让你付钱!”连称呼都换了。
阿澈的声音在谢孤鸾耳边幽幽响起:“这顿饭一共二两银子呢,道长你就是想付也付不起呀。”谢孤鸾在心里犹自捏了一把汗,自觉地将包裹放了回去。
二两银子,可算是够他吃喝大半年了。
叶熹在行李中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了一枚羊脂玉如意,忍痛说道:“谢兄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迈了半步就听阿澈道:“这是个值钱东西,能当些银子——可是叶公子,这个时辰当铺已经打烊了。”
叶熹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将那玉如意给摔了出去。
众人沉默了,四周顿时被一种奇妙的气氛笼罩,思忖良久,叶熹开口道:“我去把它抵给掌柜。”
“且慢。”谢孤鸾将他叫住了。
“谢兄还有更好的办法?”
“有,”谢孤鸾点点头,拨开窗前的灯笼,目不斜视地说,“跑。”
[ 柒 ] 一顾惊鸿
河面上潮s-hi而寒冷,而云良阁的画舫却炸开了锅,门厅里尽是酒客食客,他们推搡着想要出去,却通通被侍卫拦了下来。
叶熹听着船里的吵闹声,笑问谢孤鸾:“谢兄,不会是咱们吃霸王餐被发现了吧?”
谢孤鸾思索着,将耳朵贴在船壁上听了一会,正色道:“不像,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乍一听两人说话倒是正常,要是一看,恐怕让人啼笑皆非。
谢孤鸾和叶熹双双吊在船舱外,双腿悬空,两手抓的是他们刚刚就着往外翻的窗框——他二人挂在这处至少也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就说叶熹当时脚底抹油,单手一撑就翻出了窗外,可没想到那一瞬间轻功却半分使不上来。谢孤鸾眼疾手快将他拉住,可自己也被拖了出来,想用轻功,也发觉经脉被阻,多使一点劲便肌r_ou_酸软,没办法再爬上窗台。
两人这才意识到,定是那饭菜里被人放了点辅料。他们脚下是黑沉沉的永安河水,可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道长,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来背你吧。”阿澈咯咯地笑着,嘴上虽这么说,实则却在一旁看着热闹,根本没有要帮忙的打算。
“真会开玩笑,”叶熹的酒劲儿上来了,也跟着笑,“你背他,可不折了他的阳寿吗。”
“这是什么意思?”谢孤鸾疑惑道。
“谢兄不知?秋白他们本就y-in气极重,若是肢体接触过于频繁,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谢孤鸾听罢恍然大悟,想起阿澈一路上的种种行径,不由地睨了他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飘到一旁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