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不住笑了。
叶锦城听见笑声才回过头来,脸上一瞬间露出尴尬的神色。
“这个——”他张着双手有点局促地站起来,似乎是想伸手去挠头,可手上还沾着皂荚的泡沫,举到一半又讪讪地放下了道,“你今日不是事忙么,早饭在桌上,吃了还不赶紧走?”
“叶公子这副样子实在贤惠,我连正事都不想办了。”
陆明烛笑着还要调侃他,院门就被敲响了,那中气十足的清亮女声一听便知是谷清泉:“师兄!明烛师兄!你起来了没有?哎,你别跟着我呀!你师弟怎么会在这里——师兄?师兄!你在吗!”
叶锦城慌慌张张地跳将起来将水盆搬到一边去,奔向井台洗了洗手,整着衣袖一闪身躲进门里去。他若是宿在陆明烛这里只怕谷清泉都要大惊小怪,谷清泉虽然年纪不大,又是个姑娘,可眼光十足的犀利,叶锦城与她接触过几次,只觉得还是尽量远离为妙。如今若是被她瞧见自己大早上坐在陆明烛这里洗衣服,估计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只好赶紧回避收拾。陆明烛走过去拉开门,谷清泉身上一对弯刀一把别在身后,一把却拿在手上,直对着面前一个金衣公子来回比划。
“你干什么跟到这里来?你师弟怎么会在这里——呀,师兄!”
“叶公子?”陆明烛却诧异了,他认出后面这人是叶梅芳。虽然两人不熟,可是好歹也见过几次面,他立刻转头呵斥谷清泉,“师妹!不要无礼!”
“抱歉了,陆公子,在下急着找锦城师弟,路上遇见谷姑娘,师弟与你交好,我只是跟来一看他在不在你这里——若是唐突,还请——”
“你师弟与我师兄交好而已,还没好到那程度——”
“呃,”陆明烛有点尴尬地挡开了谷清泉,正要说话,那边叶锦城已经推门出来,笑得一脸无辜,“梅芳师兄,你这么大早上的急着找我,什么事啊?”无视掉谷清泉目瞪口呆的神色,叶锦城带着点歉意笑得十分无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谷姑娘!明烛,我先走了!”
叶梅芳又对谷清泉说了句抱歉,还不忘又看了她一眼,才拉着叶锦城转身走了。谷清泉有点愣,直到他俩去得没影,才有点不自在道:“师兄——他……他怎么在你这里?”
陆明烛有点尴尬,可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淡淡道:“昨晚有事找他,回来怕赶不及宵禁,就睡在我这里了。怎么?”
“没什么。”谷清泉敏捷地回答,眼神却瞟到井台旁边泡着的一盆衣服上,那里面黑色长裤白色外衫与金色衣摆交织着浸在水里,她把眼神收回来,接着道,“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而已。那个叫叶锦城的人,我不喜欢,他那个师兄也奇怪,我都说了叫他走,他还一直跟着我,像甩不掉的苍蝇一样,实在烦人!”她说着侧过脸,看陆明烛没什么表情,只是歪头瞧着她,才话题一转道,“快走吧师兄!阿契斐长老不是叫你去商量事情?”
“嗯。”陆明烛低头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进屋收拾东西。谷清泉站在那里瞧着他,眼底的神色也渐渐复杂起来。
“哎哟!师兄!师兄!慢点啊!”叶锦城被叶梅芳一路拖着踉踉跄跄地走,求饶也来不及,叶梅芳显然火了,一路拽紧了他不松手,叶锦城连声求饶他也不理,直到走出几条街叶梅芳才怒道:“还不闭嘴!你明知今日各大门派差不多都到齐了,就为了参加大光明寺落成,今日要去会面,你还一大早不见人影,害我找到现在!”
“师兄,松手!师兄我知错了!”叶锦城一叠声地道歉,叶梅芳哼了一声松手,叶锦城整了衣服,两人一路往会馆走,叶锦城才道,“师兄,这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至于火气这么大吧?到底什么事啊?”
“有唐门来的人,说是有事找你。在会馆留了话就走了,说是到城门驿站等你。”
“唐门来的?”叶锦城突然停住步子,双眼定定盯着叶梅芳,“好——我知道了。多谢师兄。”他突然加快步子自己走出去一截,可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叶梅芳。
“师兄,你怎么又跟那个明教姑娘在一起了?”叶梅芳觉得叶锦城笑得奇怪,话也奇怪,“我上次同你说的话,你怎么忘记了?你可不能喜欢她。”
他说了这些话,转身又走了。叶梅芳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却怎么也想不起叶锦城上次说过什么话,只好摇头走开。
驿站设在长安城外,这时候天色还早,只有马厩里的马儿轻微打着响鼻。唐天霖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因为心中有事,只觉得像是隔夜茶一般淡而无味,他抬起头来盯着茶棚外面,却冷不防旁边有人道:“喂!拼个桌!”
唐天霖一扭头,只见旁边那人腰后横着翠竹木奉和酒壶,赤着的上身文着红蓝交错的刺青,晃眼的一片,更晃眼的是那人上挑的眉毛和笑得露在外面的一口白牙。
“是你。”唐天霖认出了他来,微微一笑,将茶碗往里面挪了挪。茶棚里除了小二在里间烧水,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我没工夫光明正大地进城,你这两日打听到些什么?”
风连晓大喇喇地斜坐在长凳上,可与这不羁的动作相反的,他并没有回答唐天霖的话,只是摇了摇手,用手指在唐天霖面前茶碗中一蘸,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唐天霖看罢一手抹去,也蘸水写了几个字,风连晓点了头,道:“不出差错的话,就定在后一日好了。等他来了,你自己同他也说说看,他与……”他用口型说了“明教”二字,“接触得最多。”
两人正低声说着,就听见官道上传来萧萧马鸣,来的可不就是叶锦城。他翻身跳下马来,茶棚里就只有风连晓与唐天霖二人,风连晓起身迎了上来,唐天霖也站起身,却有意无意地低下头去。叶锦城对他俩使了个眼色,三人走到茶棚外面,官道空旷,周围也没什么建筑物,简直最适合说话。
“有消息了?”
“你们定在什么时候?”
“后日晚上怎样?后日大光明寺成,晚上必有庆典,戒备难免放松,最适合下手。”
唐天霖突地一转身,往另一边走了几步,只是这几步之下叶锦城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像是在强忍着怒气:“啊,又是你——唐门没别人了?”
这人步态十分特别,配着一身暗色衣服,走起路来柔软而无声,像是悄无声息浮在水上的墨莲。他印象深刻。
“对,又是我。唐门自然人多得很,只不过他们都进城去了,忙着今日的会面呢,这暗处的事只有我。叶公子先别管这些了,”唐天霖摊手道,“我进了长安城这些日子,早就把那人住处摸清楚,可我一个人恐怕避不开太多护卫,人多了又易暴露行踪,得须有内应,引走大多数人才行。”
“我看你是瞎cao心。”叶锦城双手抱臂,哼了一声,“天子脚下,敢干这事的没有几个人,何况还是在如今最受宠的门派头上动土,他们想也想不到——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也罢了,这事交给我——别说没用的,之前叫你去探口风,你们派人去了不曾?”
“去过了,”风连晓连连摆手,“嵩山那边你是知道的,华山那边,哼,”他说着一摇头,“向来也是孤芳自赏,那态度看着就叫老子不爽!”
“什么孤芳自赏,”叶锦城嗤笑一声,“大道国教,他们看不上的也不止你们一家,别愤愤不平了。只要不来坏事就好。”
“嘁——我说!整个丐帮唐门都在跑前跑后上下牵线,你们藏剑山庄倒是轻松,就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嗯?”风连晓笑着用肩头搡了叶锦城一下,没想到对方倏地转过身来瞪着他。
“我早就说过!此事与藏剑山庄无干!我只做我的事就好,成了我也不求分一杯羹,不成,死了,你们也只当从没有我这个人——你是忘了么!”
风连晓一扭头哂笑起来。
“说得清高,你跟明教有旧仇,也不管会不会连累了门派——依我看,你呀,”他摇着头,“用少林那帮秃驴的话来说,正是十足的因为旧仇,心魔已生,难以自拔——再说了!谁说这事跟你们藏剑山庄没有关系?你又不是瞧不见,如今满大街都是明教的人啦,再这样下去,你们只怕也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只好来当我的同门啦,老子教你怎么讨饭,嗯?”
“你——”
两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这边唐天霖却突然一手一边搭上他二人,两人立时收了声。顺着唐天霖的目光往官道那一边看去,耳中听得稀微马蹄声渐响,官道那头逐渐出现几人策马而来,唐天霖对叶锦城和风连晓一点头,转身几个起落就消失了踪影,风连晓带着欣赏的神色瞧着他的轻功喟叹一声,转身那些人已经策马来到近前,为首的那人峨冠广袖,蓝白相间的道袍随风飘然,几欲登仙,眉清目朗,神色超然。
“哟,纯阳宫的人,可真巧啊。”风连晓凑在叶锦城耳边低声一笑,笑声里带着点嘲讽,“来得这样迟,架子可真是大。不愧是……啧啧。”他在叶锦城肩头一拍,“我觉得就凭这点,他们的口风,我们已不必探了。叫他堂堂纯阳宫的人来京城给明教捧袍边,他们心里能舒坦才怪。”
叶锦城听风连晓口气不善,心中明白他也是在记恨两年前枫华谷之事,当年唐门与丐帮欲遏制明教势力,先上华山请求襄助,纯阳宫却拒绝了此事,也不知算不算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