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锦城——你怎么了!叶锦城?!叶锦城?!”
叶锦城极力摆手,想要叫陆明烛别急,可动作却力不从心,手抬不起来就落下去,一时间只能蜷起身子来竭力抵抗疼痛。这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也不分时机,说来就来。铺天盖地的疼痛张牙舞爪,在胸口迅速蔓延,叶锦城费尽全身力气抵抗,却渐而意识昏沉,迷迷糊糊间他嘴角露出了笑容,不知是痛得不清醒了,还是在自嘲。
窗外的秋风卷起落叶。谷清泉在院子一角站了许久,才听见屋子里的呻吟喘息平静下来,似乎有人絮絮低语,又转而是一阵忙乱的声音。可她却无力关心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站着不动。风把她身上的白色外衫吹得不住飘动,姑娘的碧色大眼睛里汪着泪水,又汇聚成颗粒一滴滴掉落下来,她自己却像是浑然不觉一样,直到院子一角有个影子一闪,n_ai蜜色的大猫无声无息地蹭到她脚下,弓起背去蹭她。
谷清泉茫然地转过头,慢慢蹲下来。她伸手捞起桃桃抱在怀里,将脸埋进猫儿蓬松柔软的毛里,无声地哽咽起来。
(二十五)
“师兄,师兄再你去劝劝师姐呀,”谷清霜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又推了推陆明灯,“从昨天夜里回来就蒙头一句话也不说,这都快一天一夜了,我真着急……”
陆明灯也是满脸莫名和为难,今日本来教中还给他们布置了事务,有许多活儿要做,可谷清泉头一日晚上不知从哪里回来后,就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仿佛耗尽了心力一般只是躺着不起,陆明灯与谷清霜两人一直试图叫她起来,谷清泉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动也不动。
“我又不是没叫过门——”陆明灯一脸为难,“我总不能硬闯进去吧……等等,”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露出沉思的神色,“也一整日没见到明烛师兄了,他俩是不是又……”
“怎么可能?”谷清霜连连摇头,“师姐那么喜欢明烛师兄,何况又是师姐说错了话,师兄打了她,她也不会记仇的,昨天晚上还说是要找师兄认错呢——”
“这可不就对了,”陆明灯露出无奈的神色,“清泉那个脾气,说是去认错,没准又是一言不合吵了起来,你看,明烛师兄也没来……啊!师兄!”
“……这怎么了?”陆明烛将两把弯刀随随便便挎在腰上,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响声,陆明灯与谷清泉迎着灯火,看见他也是一脸莫名其妙,“都站在这里干什么?今晚上不是轮到明灯当值?在这里不动做什么呢?”
“啊,师兄你来得正好,”陆明灯其实已经分明看见陆明烛脸色不好,像是强撑着疲倦,可又不能不说,“听清霜说,昨天清泉师妹出去回来,蒙着头睡了一整日到现在,谁也不理,师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明烛看了看他俩,随即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
“清泉?清泉,开门啊?是师兄。”
里面并没动静,陆明烛又敲了几下,喊了一声,他似乎隐隐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正是谷清泉。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很整齐,少女曼妙动人的身姿被白色的下摆衬托得格外窈窕,只是一双眼睛肿着,显然是哭过了。陆明烛迎上她的眼睛,不由得一愣。那碧色的大眼睛里似乎汪着泪水,却是冷的,仿佛上好的猫眼石,却没有一丝活气,冰凉的像是死物。谷清泉开口了,她的声音很平稳,很低,却是板着的,仿若眼睛一样没有丝毫感情。
“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啊呀,师姐真是偏心,”谷清霜露出了笑容,有点嗔怪地开口,“我和明灯师兄在这里敲了半日的门,你连一声都不出,明烛师兄一来你就跑得这么快……嘻嘻!”她说着还瞟了两人一眼,带着暧昧的暗示。谷清泉不为所动,冷冷地对她一看,又冷冷地看了一眼陆明烛。陆明烛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地心慌起来,他并不是很清楚谷清泉为何露出这副表情,只当是谷清泉在记恨自己之前一怒之下甩了她一个耳光。
“师妹,我——对不住,我不该打你。你不要——”
“没什么。”谷清泉突地一摆手,“没事,师兄,你之前打得没什么不对,是我说错了话。阿契斐长老从小教导我们,原应该像尊敬师祖一样尊敬他,是我该死了,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惹得师兄生气。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其他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尤其是陆明烛,谷清泉之前那番话斩钉截铁,陆明烛分明听得出她的语气,十分诚恳,可既然十分诚恳,那里面隐隐的怨恨又是从何而来呢?陆明烛狐疑地看看她那肿起来的眼皮,谷清泉却一伸手将门彻底打开,道:“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去忙吧。”说着径自往屋子里走进去收拾。
三人各自带着隐隐不安走下楼梯,陆明烛与其他两人分开,往别处走。他觉得不大舒服,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连胳膊都十分无力,肩背隐隐酸痛着,腰更是十分不适。白日里发现的时候,他只当是前一晚与叶锦城疯得太厉害,也没放在心上,可越来越难受,他知道自己大约是病了。白日里他去了一趟各长老处,又找了一回卫天阁,跑掉刺客抓不到,那之前的刺客尸首也已经再保存不住,被处理掉了。整个案件毫无进展,他在教中被长老们责难了一回,再回头去找卫天阁也并不顺利。
卫天阁负责这事,每日忙着查案,经常不在屯营,给陆明烛留下一个似乎他整日都在跑来跑去的印象。可陆明烛不知怎么就觉得,尽管似乎忙得一刻不停,但卫天阁并没有在尽心查案,整天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铅丹的线索也仅仅至于此处,陆明烛曾经想过,除了唐家堡经常研究毒物与暗杀之术;万花谷精于医药,也经常接触此类物品;更还有纯阳宫,丹鼎修炼,这东西必然也不会少;七秀坊与五毒教医术也相当之好,但是与万花谷一样总体来说与世无争;藏剑山庄精于铸造,铅丹也未必不用——陆明烛一转念想到叶锦城,立时摇了摇头——可铅丹这样东西,也不算稀奇,别的门派即使不常用这些,也未必不会涉及其中。
线索实在是太少,刺客看不出武功门派,陆明烛看过,那尸首的手掌也干干净净,连磨出的薄茧都没有,根本无法判断平时常用哪种兵器。对方有备而来,而且准备极其充分,根本不留蛛丝马迹给他们。陆明烛转念突然想到之前叶锦城押送材料时出事,卫天阁引兵来救,却y-in差阳错地走进岔路,以致陆明灯被劫;这次负责查案,却半天也查不出一点像样的东西来,两次一来,卫天阁不由得给人一个无能的印象。
正是这无能的印象,让陆明烛异常警觉。因为他一直觉得,卫天阁不可能如此无能。且不要说他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那一种气质,更凭他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当上宁远将军,此人就不可能是饭桶Cao包。可偏偏这些与他在办事中体现出来的模样都不符合——陆明烛基本已经断定卫天阁并不是查不到什么,只是不上心,能拖则拖,乐得躲懒。
朝廷那边,也不发话。大光明寺是朝廷鼎力支持下建造,选址几乎是长安城最金贵的地皮,朝廷甚至提供了大笔的资金与御用工匠。这样支持的态度下,似乎是明教在中原进一步发展,让光明圣火燃烧到全境的契机,可只要每次一出事,朝廷却不闻不问,催得急了,便派出天策府来不痛不痒地过问。阿契斐长老生前正是感觉到了这点,才一度极力阻拦明教过快扩张。陆明烛看在眼里,更觉得阿契斐长老生前所料之事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不由暗暗觉得不妙,可如今阿契斐长老一死,他的意见在教中也不受重视,陆明烛连受多方压迫,根本没了多少发言的权利,只能持续着缄默不语。
陆明烛想了这一刻,只觉得头更痛了,连带着太阳x_u_e两边都绷得死紧,突突地跳着疼。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冷而且粘腻的汗水,后颈也有,顺着颈背直往下淌,他按着额头试了试,似乎是热,又似乎是手太冷,只觉得昏昏沉沉连要往哪里去也不大记得了。似乎是有人扶住了他,问他去哪里,陆明烛也不大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似乎是被人扶到了会馆一类的地方,他勉力被人托着上楼梯,周围似乎一直有许多人在往来穿梭,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大声交谈。
陆明烛醒了过来,第一反应是用手去摸腰上,空的;还好扭头一看自己的弯刀就搁在床的里侧,他抬头看了看,帐子很厚实,虽然光线昏暗,却能看见白绸的帐子上用银线绣着花朵暗纹,帐子并没有拉好,他看见外面透出来的光,和外层微微的一点华贵紫色缎子,陆明烛想坐起来,可全身上下却没有一丝力气,胸口发闷,恍惚间似乎觉得自己鼻息火烫,陆明烛意识还模糊着,可心里却急了,他知道自己这是病了,更竭力挣扎着想坐起来——有人按住了他,用不容置疑的力道压迫他躺下去,又伸手拉好被头,在他脸上和额头上摸了摸,那手指干燥、稳定,让陆明烛觉得很熟悉。
帐子已经被撩了起来,叶锦城端着个蓝色瓷碗,一只手支在陆明烛额头上。
“别动,别动……”
叶锦城的手在他额头上又来回试探了几下,陆明烛感觉到他温热的指尖拨弄自己的头发。“你别急,我请了大夫马上就来……这是商会,梅芳师兄带你回来的……睡觉,别说话……”
陆明烛想说什么,却抵不住一阵阵袭来的睡意。叶锦城的手指在额头上和颈间来回抚弄,让他觉得很是安稳,不由自主地将脸侧在一边睡了过去。叶锦城盯着他睡着,才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在一边,又将被子拉了拉,才转身带上门出去了,不多时又领着人进来。那人三十多岁模样,一身黑衣,黑色的极长的头发,举手投足都自带风流,却冷着一张脸,可不正是白竹。
“我不想给他看。”白竹在门口站定了,两手抱在胸前,语气是斩钉截铁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