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二鸟 上【完结】(4)

2019-06-14  作者|标签:

颜止皱了皱眉:那台上的灯太他妈亮了,那白切鸡往那儿一站,跟个唱戏似的,哥儿们可不忍心下手。何末把毛爷爷往他头上一拍,下次必须舍得。你可没把我吓死了,你要被打残了,我们又没钱看病,还得问老金借

老金一想起老金那张严肃正直脸,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

到了公交站,颜止快走不动了。这个站就一个站牌,连个破墩子都没有,颜止整个倚在何末身上,快把他的小身板压成折叠椅。何末咬牙切齿地说,你骨头都被打没了吗,站直点!石头啊,你以前没那么娇弱的啊。

颜止没功夫理他,正难受呢。何末又说:以前哎,以前我们也不用等公交车,想去哪儿就开着大悍马,嘟嘟嘟,嘟嘟嘟,何末一边说着一边摆动身体,险险把颜止甩下来。

颜止赶紧勒着他的脖子,怒道:何五岁,你都是大孩子了,能不那么幼稚吗。想玩车下次我带你去药店门口坐摇摇车。

何末也怒了:你才大孩子!我忆甜思苦不成吗?他表情哀怨地说:石头,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以前我们说要刮风天不敢下雨,要大闸蟹有大闸蟹,要妹子有妹子,现在,买个甜筒吃想了两天还得排半小时队这日子像从天上栽跟斗直接掉进了沼泽里,往下沉啊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底。

颜止看着他半响,突然伸手捏着他脸颊说:你牙都快成棉花糖了,还吃甜筒。以后像我那样喝豆汁吧,便宜还不用排队

何末用力甩掉他的手,恶狠狠地说:我说认真的。而且,路口那豆汁也得排队,老头耳背,一句话要说七遍。

颜止笑了笑,不说话了。路上汽车络绎不绝,却没有几个人在等公车。城里的路灯很亮,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某种匍匐在地的冷血动物,在这笔直的马路上爬累了,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就睡死过去。行人也假装看不见它们,踩踏着它们的身体匆匆地走向他们的目的地。

颜止看着地上斑斑的暗影,突然开口说:小河,我跟你正好相反,我想以前在豆芽湾的日子才是做梦呢。我总觉得这梦这么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还好,现在我醒过来了。我知道饿了,知道疼了,知道太阳晒在身上会那么想睡觉。现在,我的身体是我的了。颜止看着何末说:我宁愿泡在泥潭里,也不想再回去不但不想回去,连回忆都不想。

何末有点吃惊,颜止很少那么认真地掏心窝子,他人如其绰号石头敲碎了也榨不出油的主儿,平时话就少,更甭论这种感怀。何末看了颜止半天,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别过头去,轻笑道:其实我也一样

啊!何末冷不防地大叫,刚才晃过的就是传说中的末班车吗?

两个人回过神来,拔足狂追。

晚上的城市一路畅通,公车大摇大摆地走远了,只留下看不见的尾气。两人追得气喘吁吁,颜止蹲了下来,感觉自己下一刻会就地解体。何末也蹲在他旁边,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开始笑了起来,一笑跟传染性神经病似的,两人越笑越大声,停不住了。

第三章:什么蛋

颜止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中午了。他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一看,十四个未接电话。想要打开微信,发现手指抖得按不了键。试了几次之后,他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到一边,翻个身打算继续睡,没想到身体刚动,就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不止手指,他感觉全身的骨头肌肉都在闹叛变搞分裂,不听他的话了。

以前受了重伤,他都会灌下半瓶高度白酒,然后去忍受师姐简单粗暴的治疗。昨晚他决定自己扛一扛主要是跟何末这小子同居后,家里只有可乐没有酒了不料这伤口疼起来那么要命。

他想闭眼强迫自己入睡,但又很想上厕所。斗争了半天,颜止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何五岁,快滚进来!

半天了,房门咔哒轻响,何末咬着烧饼走了进来,张着圆圆大眼睛问:爷有何吩咐?

扶爷上茅厕,爷快憋死了。

何末想了想,转身出去,关上了门。颜止一愣,正想破口大骂,却听见脚步声又靠近了房门。

门被拉开,一个女人大踏步走了进来,不客气地坐在了床边。颜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揪起,他那刚安抚好的手臂大腿五脏六腑,马上又揭竿而起激烈地打起仗来,颜止疼得不知道该先惨叫还是先怒骂,纠结了一会儿,他决定识时务地认怂,这对师姐最有效了。

他对不请自来的洪斐挤了个笑:师姐,轻点轻点,小河说我的肘子光瘦肉没点油水,你卸下来就装不回去了。

洪斐圆眼一瞪,冷笑说:装不回去就炖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再往右一寸你的零件都可以不要了,直接捞出来就是一锅九转肥肠。洪斐按了按颜止左肋下的淤青,又沿着侧腰一直按到后背。

颜止忍着疼陪笑说:都是皮外伤,睡一觉就没事了。师姐,你带酒了吗?

洪斐:带了,56度牛二,一会儿就肘子吃。说着使劲压了压颜止的腰椎间盘,这一块要是碎了,你也甭凑钱开店了,借把二胡到地铁口卖唱去吧。

颜止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师姐,洪女侠,您手下留情,饶了小的一命吧。

洪斐皱着眉头,盯着颜止说:石头,你要钱可以找我和师兄商量,别去挑了市擂台了,受这零碎苦头。看着颜止身上斑马似的伤,她有点心疼。颜止以前也受过致命的重创,甚至差点给人开了瓢,但都没像这次那样,全身上下都没有完好的了。

颜止看着师姐恶狠狠的眼神和温柔贤淑的表情,很想露出一个温暖的笑,不过他的嘴角肿了一块,笑起来怎么看怎么不正经。于是他轻声说:师姐,真搞不定,我会找你的。

洪斐盯着他那被盖了戳似的俊秀的脸,知道他宁愿去地铁卖唱,也不会找他们帮忙的。要不他叫石头呢。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手却更不留情地搓揉他的红肿处。她快速地给颜止散淤上药,包扎伤口,那架势就像她不是在疗伤,而是在逼供。

颜止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比起师姐,擂台上的医生真是太仁慈温柔了。每次被师姐逼供,哦不,疗伤,他总有报警的冲动。

不过,那时候无论受什么伤,他都会去找师姐。师姐铁手的言周教、斥责和教训,是在豆芽湾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他为数不多能享受到的温暖。他十几岁的时候还天真地想过,等他长大了,师姐嫁不出去,他就娶她做老婆。他对这件事还蛮有信心的,因为他认为师姐肯定嫁不出去。

后来等他终于长大了、懂事了、见过世面了,他的胆子就没那么大了。

他们在柳树胡同吃完了螺蛳粉,就在附近溜达溜达,顺便散散味儿。洪斐脸蛋小小的、眉毛弯弯的、白白净净的一张素脸,不知道为什么说话总有挥之不去的南国口音,仿佛是为了跟她火爆性格匹配似的爽脆利落。现在带着一身螺蛳粉的味儿,更是气势如虹生人回避。

他们一人咬着一根老冰棍,天热,充满香精味儿的冰水淌在人行道上,一路的拖泥带水,在他们身后留下点点滴滴的尾巴。这个城市人太多,人多的地方,活得就要糙点。而即便这么粗糙的快乐,对他们来说也是新鲜的。

何末一抹下巴上的水,吁出一口凉气:这可没蛋筒好吃。洪斐:蛋筒没有蛋挞好吃。何末不忿:姐姐,那是两个物种好吗,没有可比性。

洪斐瞪眼:蛋长在哪儿都是蛋,有什么不同?石头你说呢。何末一笑:丫只吃水煮蛋,甭问。

洪斐摇摇头,那你还开什么蛋糕店。还不如开个武馆,现在泰拳可火了,听我同事说好多人给钱去学习怎样挨揍。

何末:打来打去的,真没劲。我可不想天天对着那些流血流汗的臭男人,开家蛋糕店多好,来的都是软妹子。

洪斐横了何末一眼:都是你撺动的吧。何末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颜止:是我自己想做的,我也要看软妹子。

看个蛋,洪斐冷笑:就那个地点,不靠近学校不靠近购物区,平时出没的都是大爷大妈,你卖点烧饼馒头不行。

何末:本来我们也想弄个豆汁焦圈什么的,路口那老头耳背,可生意好着呢。但那个业主说只能卖蛋糕,不能做其他的。他设备都给我们留下了,还说他熟客就够我们吃的了,让我们一定要用心做好,不能把他招牌给砸了。我就说,我们还是找个地铁口或肯德基门口开个早点摊儿得了,石头就是一根筋,非要那个店不可。

颜止不做声,一口气把半根冰棒吞进口里。离开豆芽湾时,他们几个承诺半根毛也不带走,于是带着几身衣服和一本刚拿到手的户口本,就一穷二白地闯进了这个城市的最底层。何末凭着几分姿色和天真无邪的笑脸,很快就在房地产公司找到个售楼的工作,三个月下来居然存了点钱。有点钱他就兴冲冲地辞职了,跑去找颜止混日子。

颜止卖掉了从小随身带着的一块玉,决定弄个小店,卖点什么都行,了此余生。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里房价租金居然贵的那么离谱,别说店,他在农贸市场摆个摊都是勉强的。两人天天到处转悠,最后找到了一个价钱勉强能负担的店面,在一个老旧小区的门口。

说不上为什么,颜止第一眼就喜欢上这条街。路不宽,两边的槐树长得猛一点的,都能在空中交头接耳了。

平时人不多,早上七八点老头们提着鸟笼和马扎出来,把狗一拴,往树荫下一坐,就是大半天。下午老太太也来了,把孙子一拴,往树荫下一坐,叼着烟打打牌,也能消遣个大半天。这时候,人行道基本就满了,人通过都要走S字形的。

在这么一个老弱病残孕的聚集地,蛋糕店很显眼地坐落在饺子店、小卖部、照相馆、理发店之间,橱窗上一边放着个寿比南山大寿桃,一边放着个快乐成长美羊羊

颜止不认识美羊羊,就觉得这只小狗蛋糕挤得不好,耳朵怎么是卷起来的。

他最喜欢的,是隔壁的水族馆,嗯,其实是个卖鱼的店。老板有点小情趣,在鲈鱼草鱼桂鱼甲鱼之间,还养了几箱子热带鱼。

颜止最喜欢看鱼儿。被困在这么个方寸之间,这些小鱼还能悠闲地游来游去。听说鱼的记忆特别短,游完一圈,它们前面又是个全新的世界了看着满以为自己很自由的鱼在傻傻地兜圈子,颜止都会莫名地觉得心安。

他们走到店铺面前时,天快全黑了。老头老太太的欢乐时光也结束了,老街道有点寂静。洪斐对他们的选址并不满意,皱眉说:这里鬼都不来,谁要买又贵又腻味的奶油蛋糕。

颜止也愁呢。他每次来老板都是悠游自在地看《海贼王》,书都快卷成棍子了,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遍。另外,他在老板的手把手指导下试了挤奶油,老板随手就是一朵玫瑰,他挤了一下,奶油不是从花嘴里出来,而是直接从袋子口喷到他的鼻子上。老板见状,赶紧过来用手抹掉他脸上白白的糊状物,然后很自然地放进嘴里舔掉。

颜止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以后看到奶油都会脑补老板陶醉的样子,从此对此物有了心理阴影。

走进店里时,老板正在看《海贼王》。他带着黑边眼镜,周周正正的,一笑就有酒窝,不过他几乎没有不笑的时候,所以老觉得他脸上线条好像画多了,总让人有冲动想过去把他的脸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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