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颜止他们,老板正想站起来时,突然目光越过他们,对门口大声说:贝勒爷,您来啦!他们微微转身看过去,发现一个戴着墨镜,身着层层叠叠看上去挺时髦的乞丐装的老男人,正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墨镜男笔直地走到老板跟前,慢悠悠地说:大西,老三样!老板大西欢快应道:得嘞。从冷藏柜里拿出三块点心,是黑芝麻、巧克力和原味的奶油卷。老乞丐捏了一块说:这是上午做的吧,都冻实了。说着飞快地把巧克力奶油卷塞进嘴里,渣渣掉了一地。
何末在颜止耳边说:你还是装瞎子去地铁卖唱吧,看看老前辈过得多滋润。颜止:等我把头发留那么长了,我们能饿死。洪斐:装瞎也是门技术活儿,我看小河更能装。何末瞪大眼睛,要我装瞎子,可也太为难我这双明亮璀璨的眸子
正说着,老乞丐走过来了,洪斐厌烦地让过一边,她的包就扔在脚下,也懒得挪。老乞丐直直地走了过来,脚绊在了包上,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奶油糊了一脸。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摘下了一塌糊涂的墨镜。只见他双眼半闭,露出一点死气沉沉的眼白。
洪斐心直口快:呀,老爷子您是真瞎啊!老乞丐用肮脏的袖子擦着脸:呦,闺女,我可不就真瞎吗。瞎了几十年,这一带还没人比我瞎龄长的呢。
大西赶紧过来扶着乞丐,给他递了纸说:我再给您拿俩,您等着。老乞丐因为点心失而复得,心情好了,就看向洪斐的方向说:闺女,爷爷教你个乖,这世道,眼睛长在这里没用,他指了指眼眶,看多了还不如看不见呢。眼睛要长在心上,心打开了,眼睛自然就亮啦。说着,他又急不及待地塞了满口奶油,轻车熟路地走了。
他们仨愣在那里。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老爷子说什么,就是被他的吃相镇住了。何末吞了吞唾沫,转身问大西:这玩意儿有那么好吃吗?大西和蔼可亲地说:好吃,这还有呢,你们来尝尝。
何末和洪斐拿起奶油卷大口地放在嘴里,颜止对奶油实在腻味,连碰都不想碰。他问:这老头是乞丐还是骗子?大西笑笑说:他是我的客人,衣食父母。何末抽空插了一句:人家看他可怜给他钱,他倒是不客气,都来买甜点了。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大西摇摇头,还是笑: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罢了。你见他饿肚子可怜一定要他吃馒头,他岂不真就可怜啦。贝勒爷只是没钱,可不是穷。他从没穷过,要不叫贝勒爷呢,他那样的才是城里的贵族。
大西又说:颜先生,您想好了吗?这店您盘不盘。
颜止看着何末和洪斐的嘴唇糊了一圈奶油,下定决心道:盘!
大西很高兴:这是个好地方,我要不是得回去照看老家的工厂,才舍不得走呢。我们家大西一痛说家史就没完,颜止习惯性地屏蔽了他的声音。
他看向门外,老乞丐早走得没影了。门口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正意兴阑珊地提着蔬菜馒头回家。
颜止心想:那么,这就是新生活了?随即他又觉得自己荒唐,他从来没有过生活,所以也无所谓新了。
从现在起,他才真的活着呢。
第四章:老板
自从看了医生和弹珠的擂台赛后,韩庆去地下场馆的次数更频繁了。他发现弹珠上场不多,好几次都没碰上,于是直接去找老板。
老汪,求你个事儿。汪新年本来好好地坐在紫檀木椅上喝茶,听到韩庆那么说,吓得心脏都漏了一拍。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扔,也不管茶水溅了出来,说道:韩爷您哪里的话,有事儿尽管吩咐,我汪新年把自己拆开卖了也会给您办到的。
韩庆嘴角一牵,不说话了。汪新年心里好不忐忑,他跟韩庆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平时聊天也是风花雪月的满嘴溜,但他本能里是怕这个男人的。他心里想:这位爷还有需要求人的事儿?恐怕把我拆开再绞成沫也未必能遂他意。
尝尝这新到的老树普洱。汪新年把茶递到韩庆面前,我一哥儿们给我送来的,大夏天的,丫为了伺候好这些茶,把卧室都用来放茶叶了,自己跑到没有空调的书房去睡您说,这茶是能成妖还是成仙啊。
韩庆喝了一口,也没喝出什么翻身做主人的况味。他把玩着茶杯,心不在焉地说:老汪,你这个场子越来越旺了,最近手里多了不少人?
汪新年心里一咯噔,赶紧打了个哈哈:旺是谈不上,您不知道,做这么个场子得打点多少人,胃口是一个赛一个的大,我操碎了心,才维持了个吃不饱撑不死的局面。这还仗赖了您的面子,都知道这一带是韩爷的地盘,不敢给我使什么幺蛾子
韩庆一笑。他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让人不敢招惹的气势,但他这一笑,凤眼飞了起来,汪新年感到更加心惊肉跳。韩庆把杯子放下,慢慢凑上前来,汪新年赶紧给他添茶。
老汪,韩庆开口说,你有个黑子叫弹珠的,他什么时候上场,你能给我通个信吗?
汪新年一愣,半响才说:嘿,您说的事儿,就这个?韩庆点头。
汪新年有点意外,随即松了口气。这事儿确实有点为难,保密黑子的身份,是他这个场子的立足之本,这是为了杜绝赌场的贿赂舞弊。但韩爷既然问出口,别说一个黑子,就算要的是账本,造假他也得交出来。
汪新年面露难色,迟疑地说:韩爷,您是知道我这儿的规矩?韩庆看着他:知道。
按照规矩,黑子是不见光的。这黑子要是露了相,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了。更何况这些人身世来历大多是不清不白的,他们也愿意避避锋头。
韩庆听那意思,弹珠的背景不太干净,于是单刀直入:弹珠有问题?
汪新年笑了笑,我是说大部分黑子。您知道我们这个擂台野得很,有那些运气不好、再也没有醒过来的,竟然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跟孤魂野鬼似的
韩庆不耐烦了,讽刺道:孤魂野鬼都来找你这阎王爷了。
汪新年观颜察色,知道不能再端下去,陪笑说:韩爷,难得您中意他,我就破个例,您什么时候兴致来了要看个热闹,早天通知我,我就安排他上场。您看行吗?
得到这个答复,韩庆就满意了。他喝了口茶,这次能品出一点甘甜的回味,于是他笑着说:那就劳烦你了这茶是不错。
汪新年彻底松了口气,紧张感一去,好奇心就起来了。以前也没听说过您特地捧谁的场,弹珠这小子怎么入您法眼啦?
韩庆耸耸肩,不过脑子地说:他好玩呗。
汪新年心想:这些公子哥儿都找好玩的,玩着玩着,也不知道玩毁了多少人。嘴里却笑道:这小子是挺各色。他打趴了医生之后,有点人气,我找他多打几场,没说两句就把我拒了。我还想他模样挺正,实力不赖,捧捧他,以后说不定能黑转白呢。不过有些人啊,就是不愿见光的,恨不得戴上钢铁侠面具才肯上场呢。
韩庆心想,汪新年又在暗示弹珠来路不正。其实弹珠是人是鬼,他一点都不在乎,就是觉得擂台上的弹珠有种浑然天成的野蛮劲儿,挺新鲜的。
两人又侃了一会儿,韩庆要走了。汪新年很不容易遇到韩庆有求于他,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凑近韩庆说:我听说啊,咱这片要整治了,要盖大楼、盖酒店、盖他妈的高级公寓,我们这种场子,就跟躲在犄角旮旯的蟑螂一样,这下可不就被踩死了吗?韩爷,您那边是有这个规划吗?
韩庆想了想:我好像听我弟说过。他就爱干这种拆来拆去的事儿。韩庆说着搂了搂汪新年的肩膀,他最近有个新外号,叫哥斯拉,去到哪儿就毁到哪儿。你说贴切不?
汪新年愁眉苦脸地说:哎,那我上哪儿找奥特曼啊?
韩庆哈哈大笑,不说话了。汪新年:韩爷,能不能保住我们这场?
韩庆踏出汪新年的办公室,从狭隘的走廊窗户能看见这片脏乱差的老城区。韩庆挺喜欢这里的,龙蛇混杂、热闹得毫无章法,于是他转头对汪新年说:我以前就说,这地儿是你的了。汪老板,你当我说话不算数吗?
有这么一句话,汪新年立马放下了心头大石。他喜道:嘿,快别这样叫我。您才是老板呢。
韩老板挺忙,事儿特多,尤其是跟玩有关的。
他们韩家的孩子,从小就要接受德智体美劳360度无死角教育,做少爷的还不如做仆人的清闲。学堂里教的是温良恭俭让,父辈们教的是吞并掠夺侵,双管齐下的手段,一般会把人培养成金玉其外、混蛋其内的顶级精英。
作为长子,韩庆偏偏是个不听话的。小的时候毫不顾忌地淘气,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和饿,后来慢慢地纠正过来不明目张胆地唱反调,却在父辈铺就的轨道里钻出许多密道和深坑,在自己的秘密花园里玩得不亦乐乎。例如从小开始学的剑道,一直练到了五段,但平时最爱的却是没那么多规矩和道理的黑市擂台。
他苦头吃够了、世态看多了,慢慢地也懂得避重就轻,知道要玩得好,首先得把家族那些事儿敷衍好。现在家族的权柄慢慢移到他手上,他也就沉静下来了。韩老爷子如愿得偿地得到一枚他想要的孩子:外面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里面是一只凶悍坚忍的豺狼。只不过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这位富几代的风度和精明还包裹着一层层玩世不恭的外壳,无论扮演的是文雅公子哥儿,还是犀利的商人,都让人摸不着深浅。
在汪新年的狐狸窝里出来,韩庆要马上赶回公司去,今天是每季度一次的董事会,集团重要的决策,表面上都是在这样的会议里定下来的。他本来应该待在他那宽敞而枯燥的办公室里,先听他的助理把各种问题倡议撸一遍,以免他一会儿神游到南极去完全跟不上会议的节奏。
不过他今儿心痒痒的一直想着擂台,在助理鄙夷的目光下竟然生生地挤出来时间,去了老城区一趟。等回到他77层的办公室时,已经迟了半小时。
助理林若凤也懒得教训他,给他扣上了衣领上的扣子时,轻轻提醒他说:单老狗和你的死宅表弟都来了,今天有得撕。你别中途睡了。林若凤饱满的额头都要贴到他下颔了,韩庆低头看到了她红艳的嘴唇,突然笑着说:最近交新男朋友了?林若风整理完他的衬衫,就往后退了一步,眼眉一挑说:托你最近老老实实上班的福,我也有时间出去玩会儿。
韩庆笑了一下,心里又觉得可惜。当年面试林若凤时,他就在泡她和雇她之间犹疑不决。他理智地选择了后一个,虽然有时候会感到后悔。
林若凤不耐烦地转身就走:您快点,小心单老狗咬死你!韩庆无奈跟上,一路上她叨叨絮絮地交代这次会议的内容,顺便夹棍带棒地损他玩物丧志。
韩庆听得特不耐烦,腹诽:哪个凯子找了这么个老妈子当女朋友?该有多缺乏母爱啊。完全忘了自己当初也动过这心思。
第五章:流星石
等韩庆坐下时,会议室里已经你来我往地交战了几个回合。交战的主力是林若凤尊称为老狗的单卿和死宅钟鸿雁。在韩庆进来前,他们还有理有据的跟学术会议似的,等到韩庆一坐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都认为韩庆屁股会坐在自己那边,越发地剑拔弩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