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止和何末赶紧迎上去。何末:师兄,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老金拍拍他后背:刚下的火车。他们把师兄带进店里,刚装修完乱糟糟的,他们跨过一堆堆工具和建筑垃圾走进了厨房。厨房舔了大型的搅拌机,金属反射从飘窗进来的阳光,斑斑点点的,就算厨房只有三两人,也是热闹的光景。
老金一坐下就说:你俩干得挺好的?
颜止:刚开始弄,投了钱进去,还没看到回报呢。
老金深深看了颜止一眼,慢慢开口道:钱是好东西,以前我们在豆芽湾,有钱没钱的,反正啥都不缺。出来了,才发现钱真是个宝,有钱做鬼有人拜,没钱连菩萨都招人嫌啊。
颜止不做声。他知道自己没必要心虚,但被师兄这么一说,倒像是做了什么不应当的事。他跟庆哥的关系,又是得躲着师哥的,一时间,竟觉得啥都说不清,堵心极了。
颜止不答话,老金也不在意,他轮流看着他俩:脸上的肉都掉没了,没好好吃饭吧。何末怨道:别说吃饭,连喝口水都没空。师兄,我们店弄了三个星期,今天正好收工。你说,是不是该放炮庆祝?
老金道:该!讨个好彩头,买鞭去!
何末兴高采烈,对石头说:这时节没处买鞭,我去跟对门的刘爷爷讨去。
颜止见何末高兴,只好由他去。
厨房只剩下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颜止开口道:曾明义来了。
老金瞪眼道:他来干嘛?你见到他了?
颜止:我朋友告诉我的,说那玩意儿快掏空了,他要把钱都弄进城里。
老金拍桌子:我操,把我们都祸害完了,就来这儿享福。
颜止想了想,把大排档遇袭的事儿告诉了师兄。这事儿是他心里一块梗,在他为事业和生活全力奔跑时,曾明义那苍白的脸总会出来绊一绊他,让他不安极了。
他没法跟别人说,不想让洪斐和何末操心,现在见到了师兄,忍不住就和盘托出。
老金深思半响,道:石头啊,我们跟曾明义那混蛋对着干了几次,结果怎样?
颜止摇摇头,曾明义老谋深算,又有强大的武力做支撑,他们从来都是吃亏的。
老金又问:你怕他?
颜止想了想,不置可否。老金冷笑一声:我怕他!石头,对上曾明义,我们从来讨不了好去。我们打不过,躲得起,这次我们认怂了吧,中国那么大,还怕没地儿可去吗?
颜止一惊,师哥的意思,竟然是叫他离开。
颜止沉声道:师哥,我好不容易才扎了根。我不想走。
老金叹息:曾明义盯上的人,从来就没好的。石头,曾明义打以前就相中你,想你跟着他干,要不我们几个,他偏偏就找你麻烦?
颜止不做声。老金又说:老三混得不顺心,我在小县城里也呆够了,他看着颜止的眼睛,我们几个到南方去找活路吧。
颜止又是一惊,师兄竟然都打算好了,还想都一起走。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走。
老金:不走?你在这儿,凭什么跟曾明义斗。你的靠山有那么硬?
颜止深吸一口气,望着师兄冷冷的眼睛,只觉自己的心都冷了下来。靠山?要算靠山,只有韩庆了。韩庆够不够硬跟曾明义斗,他不晓得,但他知道韩庆首先就不会去招惹他。犯不着,他都能想到韩庆会有什么反应。
老金道:你考虑考虑。老曾那狗娘养的,肯定还会出手。
韩庆这阵子也忙极了,近来市里在管控房地产,资本都流到郊区和国外了。所以房市明面上是萎了,其实是流散到更远更广,韩庆马不停蹄地县城和东南亚跑,有时还得跑中东去。
刚下飞机回到办公室,韩庆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正想打电话给颜止,韩悦前后脚进来了。韩庆不耐烦:有屁快放!
韩悦慢吞吞坐下:俩屁,一是你姆妈喊你回家吃饭。还让我提醒你,再有一星期就是圣诞趴了,所以,要!回!家!
韩庆摆摆手,知道。
韩悦接着说:还有,曾明义想见你。
韩庆忍不住想翻桌,但这木头桌子整一五指山似的,他自问绝对抬不起来,遂放弃。他冷道:不见不见。丫是不是爱上我了,我都拒了他一万次他还要撞上来。他妈的,他到底想要什么?
韩悦无辜地说:我就一传话的,你枪别指错了。哥啊,他说上次跟你聊得挺好的,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韩庆扬眉,得罪我?他还够不着。京城说小不小的,他缠着我干嘛?
韩悦:他说他看中了洛中郊区的一块地,知道地是我们的,想跟我们合着伙儿干。
韩庆冷笑:眼光不错,我们今年的重点。
韩悦:他说钱不是问题,只要我们带他玩就行。
韩庆:钱我们有,人我们有,地和关系都在我们手里,凭什么要带他玩?
韩悦:他说可以用月亮湾的资源交换。
韩庆一愣,觉得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他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其中的意思。本能上,他知道应该离曾明义远一点,所以他答道:月亮湾太远,我们犯不着,让丫滚蛋吧。
等韩悦走了,韩庆还在想:月亮湾的资源?那儿有什么?除了快被挖光的石头,一堆光有其表的高楼,就是那些扭曲的村民。这里面,也包括了颜止吗?
韩庆觉得毛都竖起来了。他给颜止打电话,电话响两声,颜止就接起来了。听到颜止低哑平静的声音,韩庆顿觉心安。
庆哥,刚下飞机?
嗯,韩庆看看表,晚上7点,睡醒了,吃饭了没?
颜止:一会儿跟我师兄吃。
韩庆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对月亮湾的一切真是深恶痛绝。今晚又不理我?我都一星期没见你了。
颜止笑道:吃完饭去你家,你别急,我说不好几点吃完。
韩庆无奈:你声音怎么这样,抽了一吨烟吧。
颜止:差不多好听吗?
韩庆心猿意马:好听,再叫两声听听。
颜止哑声道:要我叫,看你本事了。
韩庆:我本事你还不知道。电话那头颜止低低笑着,韩庆真恨不得把他从电话里抽出来,狠狠地抱一会儿。
他心疼道:一会儿少喝酒,多吃饭。
颜止沉声道:嗯。
韩庆:石头,我你
颜止:啊?
韩庆:没什么,我是说完了我去接你。
挂上电话,韩庆觉得憋得不行。对别人他的情话顺口就溜出来了,都不用循环到脑子,但对石头他却总是卡壳儿。
他情深款款对手机说我爱你,手机唰一下黑屏,没电了。
第三十九章:裂痕
韩庆吃完饭,没等颜止召唤,就直接开车去了老街。拐进路口,他在发着淡黄色光的西天墓碑前停了下来,抬眼一看,只见那处处透着廉价塑料味儿的店面已经焕然一新。明净的大玻璃墙里亮着三盏小吊灯,映照出安安份份的几个木柜子,虽然里面还乱糟糟的,看着竟比以前开门做生意时还素净几分。
一星期没来,颜止都弄到这个份上了。韩庆熄灭了车灯,静静地欣赏这脱胎换骨的店面。
老街依旧冷清,偶尔一辆自行车经过,夸的一声碾压了个空瓶子,就能发出震天巨响。
韩庆正要下车,突然觉得眼花了一下,好像车窗前有什么飞过。随即他听到了怦朗一连串响声,他看向店面,只见大玻璃墙从中间起开裂,裂纹一路爬,一路爬到顶端,爬不动,停了。韩庆大惊,转头看向物体的来处,却见又一块砖头抛了过来,再次击中脆弱的镜面。
这回玻璃撑不住了,轰然倒下,碎成细小的渣渣。
韩庆追了过去,那人骑着自行车,飞快窜进对过的小胡同,逃了。
韩庆的车子进不去,他喘了口气,快步回到店面。
玻璃墙整个没了。没有了玻璃做间隔,里面的灯直接照在了满地的碎玻璃和鞭炮屑上,亮得有点晃眼。
韩庆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给颜止打了电话。你吃完了吗?来店里,出了事故。
这他妈太缺德了!何末愤怒地朝墙壁踹了一脚。庆哥,你看见那人了吗?
韩庆摇头:我来的时候玻璃就碎了,可能是喝多了撒酒疯吧。
何末:报警吧。
韩庆:报警有屁用,你们这条街黑乌乌的,监控要拍出来就是见鬼了。
颜止不做声,他蹲下来看着一地红红白白的碎屑,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道:快打扫吧。明儿一早小崽子出来玩,别把人给伤了。说着走向后厨。
何末顿了顿,也跑前去说,马师傅还剩几块板子在这儿,拼了拼,能暂时堵住门。
韩庆看着空空门洞里两人的背影,懒懒道:我给你们守门啊,万一那喝高的哥们儿回来消灭指纹什么的,我就帮你们逮住他。
何末转回身,伸出中指道:你大爷的。
清理现场回来,颜止强撑着洗了个澡。拖着脚走出浴室,身体还没擦干,他就扛不住,直接躺倒韩庆柔软的床上。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几个月操劳下来,欠缺的休息和睡眠都一起上门讨债了,还在他脑里吵得不可开交,他想静下来都不能。
韩庆拍了一下他光溜溜的屁股:劳烦你滚一下,给我让个地儿。颜止不动。韩庆等了一会儿,直接趴在他身上。颜止胸口一闷,却连开口骂人都没力气了。
韩庆在他耳边道:别想太多,先睡一觉。
颜止想说:你滚一边去我能睡着。却又被想太多这话刺激到了,绵密的睡意一扫而空。
他拱开了韩庆,闷闷道:睡不着。
韩庆抚摸着他的后背,柔声说:要不你们搬个地儿吧。老街太乱,三不管,你们店太出挑,碰瓷的闯空门的喝高的,全往你们那儿凑。
颜止冷笑:喝高的会随身带着砖头?砖头里还包着钢筋?
韩庆:说不准这哥们儿在锻炼呢,出门带钢筋,能减四五斤。
颜止眼望着韩庆,不说话。韩庆眼神柔了下来,道:颜止,你相信我吗?
韩庆很少叫他名字,颜止一愣,点点头。韩庆说:你该干嘛干嘛,其他的事,我帮你料理。
颜止摇摇头。
韩庆又道:你好不容易攒足了一口气,想要做点什么。人不是时时都有那么一口气的,断了,以后就没这心劲儿了。你别被那些歪门左道的破事儿给打断,让我帮你挡挡,行吗?
颜止心里又是暖,又是难受。这事儿说不定是曾明义干的,他打心底不想韩庆卷进来。他知道韩庆有能耐,但韩庆不了解月亮湾的手段,那里不是靠嘴炮和钱就能解决问题的。月亮湾也有法,月亮湾的法就是曾明义的法,曾明义的法很简单,有时候几颗子弹呼啸过去,什么都尘埃落定了。这么些年下来,这种为所欲为的狂妄已经深入他骨髓,颜止觉得,没人能管得了他,甚至连他自己都管不了自己,这种人什么做不出来?
颜止坐了起来,笑道:好,下次遇到喝多的来挑事,你帮我打丫的。
韩庆盯着颜止,心想这只蛮牛真是油盐不进,只好把这事先撇一边。他躺在枕头上,正想关灯,颜止却压了上来。
颜止:做吗?
韩庆轻推他一把:睡吧,累。
颜止:操我。
他的头发还没干透,水珠轻轻贴在鬓角上,好像一抖就能滑落,偏偏却在这张脸上流连不去。韩庆猛一翻身,把颜止压在身下,水珠终于流下脸庞,经过那道骇人的疤,像一行血。韩庆对他,又是爱,又是怕,有时觉得他在手边予取予求,更多时候,却感觉他只要一转身,就会消失到他够不着的地方。
他亲着颜止的脖子,一边道:是你要的啊,明天谁起不来谁是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