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回五重塔向陛下复命去了吗。”
“不是,殿下应该是去了宫里。”
“宫里?”
“刚刚有宫女慌慌张张来找殿下,说是凤凰神女突然现身皇宫,静妃娘娘受了惊吓,昏迷不起,要请殿下立刻进宫。”
“凤凰神女现身皇宫?”蔺晨皱眉,“来人可是静妃娘娘身边的红钗?”
“不是。”张总管摇头,“是一个我不曾见过的宫女。她说静妃娘娘卧床不起,红钗姑娘正在身边照顾,实在走不开,因此才派了她来传话。”
现在皇帝不在皇宫,宫中空虚,靖王作为皇子,不便进宫。
如果静妃娘娘还清醒,定然不会做出让靖王进宫这种于礼数不合的事情,蔺晨想。
除非娘娘真如那个宫女所说昏迷不醒,红钗才会慌了神,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找靖王。
“我要去一趟宫里。”蔺晨道。
“怎么了?”张总管问。
“如果娘娘身体抱恙,我自当为她医治。如果真是凤凰神女现身,我倒是想要去会她一会。”
蔺晨勒转马头,直奔皇宫而去。
到了宫门,他下了马来。这就是那日他曾撑着伞在雪里等了萧景琰一整夜的那个宫门。
可是今日他不等了,蔺晨想。他要去找他。
系好马,他便大步进了宫去。高湛给他的那块腰牌还在,一路上倒还算畅通无阻。但是就算有人阻拦,这会儿他也是管不上顾不上了。萧景琰现在不
知道身在何处。只要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隐隐不安。
庭生说:我觉得先生可以好好保护殿下。
可是蔺晨却突然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位高权重的六部尚书都可以平白枉死,威震四方的镇北将军府也可以一夜垮塌。
……这波澜诡谲的金陵之中又哪有一块安全的地方呢?
须臾他已经到了静妃娘娘的殿前,红钗看见他不禁惊讶。
“蔺先生你怎么来了?”
“没时间多说,”蔺晨问她,“你可曾见过殿下?”
“靖王殿下不是在五重塔吗,怎么,他回京了吗?”
蔺晨心里一沉:“娘娘呢?”
“在殿内念佛呢。”红钗引他进去,“金陵最近人心惶惶的,这皇宫里也是不得安宁,听说到了夜里总是鬼影重重的,所以娘娘就念念经为陛下和殿下祈
福。”
正说话间,静妃出了里殿。
“蔺先生来得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她问蔺晨。
“方天杰被烧死在将军府,为了查询此案,靖王殿下从五重塔回来了金陵,可是殿下现在不在将军府,不在靖王府,也不在刑部。我回去了一趟靖王府
,张总管告诉我说是娘娘今日派人召见殿下进宫。”
“并无此事。”静妃皱着眉头,“现在陛下不在宫中,我怎么可能召景琰进宫?”
她一下子抓住了蔺晨的手,眼睛里满是惊惶:“蔺先生……”
“娘娘别慌,”蔺晨道,“我现在就去找殿下。”
+++
萧景琰踏上了无双宫的台阶。
和自己母妃的宫殿不同,皇帝赐给屈无双的无双宫建在高台之上。
皇帝喜欢她在日月星辰下起舞的样子,便要她与青天夜空交相辉映。
——不与众花争秀美,但将芳菲羡仙人。
“不是说静妃娘娘受伤了吗?”萧景琰问给他引路的宫女,“为何带我来这无双宫?”
“神女现身,不止是静妃娘娘受了惊吓,屈美人也受伤了,所以就暂时将静妃娘娘安置在这处。两位娘娘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若是平日,萧景琰也许会多考虑一下,但是经过将军府一案,这金陵之中,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因此一听说母妃受伤,他万分焦急,想也不想便
跨入了无双宫中。
他一眼就看见了屈无双。
屈无双就穿着她平日常穿的红色舞衣。即使被封了美人,屈无双也很少锦衣玉衫,总是穿着自己的舞袍。如果你大晴日在三千宫阙中穿行,偶尔抬头
也许可以看见她在青空下起舞的身姿。
可此时,屈无双仿佛受了伤,正一动不动地屈身趴伏在梳妆柜前。
从这个角度萧景琰看不真切,只看见屈无双头发上的玉环已经取下,乌云一般的头发落了下来,披在一身烈火红衣上。
他赶紧快步走过去,将她扶起来一些:“你怎么了?我母妃到底怎么了?”
屈无双抬起头来看他,两眼都是泪光盈盈,一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样子。
萧景琰正想问她是否受伤,突然她伸出双手圈住了萧景琰的脖子,将他拉得往前一跌。
萧景琰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嘴唇上一暖。
嘴唇相碰的触觉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在吻他。
一个父皇的妃子……正在吻他。
“你……”萧景琰刚刚张口,突然一股冰冷的液体被从她的口中渡到了他的口里,散发着淡淡幽香,又被她的舌头抵入了他的咽喉。
他挣扎着把她的胳膊从自己的脖子上拉下来,卡着喉咙往后退了两步。
“你给我喝了什么?”他惊疑地问。
刚刚还一脸惊恐可怜的屈无双,现在却换了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刚刚那张脸不过是她的一张面具。用过了,就丢了,再换一张。唱念做打,重
新粉墨登场。
“神水,”屈无双看着他,“是凤凰神女赐给殿下的神水。”
“凤凰神女?”萧景琰眯起眼睛,“怎么,你也跟凤凰神女一案有染?”
“殿下说是就是吧。”屈无双道,眼神里没有一丝慌张。
她站起身来朝他缓步走来。披在外面那身红色的纱衣却仿佛被梳妆台压住了一角,迎风而落,露出白皙如脂的肩膀,如同一条褪去皮囊的蛇一般。
当初清泉殿上,萧景琰看她,她如秋日牡丹,开得热烈却又含情。
可是如今看她,她却如同一朵暗夜妖花,盛放之时便会将菩提净土染成一片婆娑之红。
“所以我母妃根本就没事,所以神女也没有现身皇宫,这一切都是借口,都是为了引我到皇宫里来的借口。”他明白过来。
“正是。”
“你有什么目的?”萧景琰道,“我知道父皇不在皇宫,我入宫礼数不合,但是待我禀明父皇事情原委,父皇定会宽恕此事。便是父皇不宽恕,这也并非
什么大罪。倒是你,父皇到处追查凤凰神女,你却在我面前承认你和凤凰神女一案有关,就不怕父皇问你的死罪?”
屈无双用红袖掩着嘴唇,浅浅笑着,仿佛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
“你笑什么?”萧景琰问她。
“我笑一个猎物还有心情担心猎人。”屈无双一边笑,一边缓缓绕着他行走,像是一条渐渐将猎物盘住的蛇。
“什么?”萧景琰道,但是眼前突然模糊了一下。
他晃晃脑袋,再看眼前,屈无双的身影却仿佛变成了两个。
一个在远处,一个在近处。
一个在他头顶织下天罗地网,一个趴伏在他耳边丝丝吐着信子。
“殿下……”她叫他。
那声音只是微微一点火星,可是落在他身上,却仿佛他在身上点燃了无名之火。
那火想要熊熊烧起,烧个玉石俱焚。
萧景琰用力推开了面前的女人。
“你……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当年霓凰郡主喝过的东西,今天靖王殿下也尝了,滋味可好?”
“情丝绕?”萧景琰明白过来。
他卡着脖子倒退了几步,想要把那欲念之水吐出来,可是那玩意早已穿透肺腑,浸入血液,腐蚀了他的全身。他脚步踉跄地往后退着,可是屈无双却
步步逼近,让他无处可逃。
“不要怕,殿下。”她的笑似远而近,“你知道情丝绕的妙处是什么?它会让你在欲念中看到你喜欢的人。所以你会快乐的,殿下,非常快乐。”
她的声音仿如道道银丝,柔若无骨,却韧可穿肠。
而自己就是猎物,一道,一道,被绑在她的网中。
“走开!”萧景琰吼道。
他的眼睛有些看不清,只是用力一拂,拂开了那个想要把他缠在网中的女人。
屈无双被他大力甩脱,撞到柜子,额头破了,流下血来。
可她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痛似的,又笑着站起身来。
“殿下,不要急着走啊。”她说,“陛下马上就要回宫了,你不等等陛下吗?”
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萧景琰明白过来。
他们要让他的话在父皇那里完全失去信力。
不止如此,他们要把他变成一个罪人,一个染指自己父皇嫔妃的皇子。
他们要让皇帝一看到他就觉得作呕。
他们要把他困在那个污浊不堪的世界中,无论多少净水都无法清洗。
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可是欲念却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大起大落。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认输,就这么低头。他必须立刻离开。
可是,他已经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要逃到什么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