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看到红色殿门后的那轮太阳散发着朦胧的光。他觉得他要朝有光的地方逃,只有逃到那里去,这个世界的污秽和y-in谋才可被阳光涤荡。
“殿下想走?没那么容易。”屈无双一挥袖子,“给我抓住他!”
一众宫女欺身而上,想要抓住萧景琰。萧景琰虽然五脏六腑移位,七魂六魄颠倒,却还是硬靠着最后的力气将那些宫女挥倒在地上,跌跌撞撞向外跑
去。
“殿下,你是逃不了的。”
屈无双在他背后大笑。
他拼命拼命地逃,可是那笑声仿佛张牙舞爪的魔音一般笼在他的头顶,抓住他的手足,要将他拉入修罗地狱中去。
……那微微一星光亮就在怎么也到达不了的门扉的彼方。
其八 绕情丝
这是一个梦,在某种程度上,萧景琰是明白的。
蔺晨自梦中而来,满面踌躇:“萧景琰,你发什么疯!”
……疯得过分。他想。
可是正因为是梦,所以才可以不管不顾。
情愫和欲望已经被压抑得太久,浓烈得就像是岩浆,爆发也像岩浆。
他就顺着那焚天毁地的势头,掰过那个人的脸吻下去。
那个人要逃,就用嘴唇含住他,牙齿咬住他,不让他逃。直到将他的嘴唇咬出血来。然后再将那个人嘴里的血味和着唾液一起吞下去。
“殿下……”
那个称呼让他突然清醒了一下。萧景琰睁开眼睛。
是蔺晨。就是蔺晨……那个从眉心,鼻梁,眼睛到嘴唇都是他想要的蔺晨。
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实在真切得甚至不像是一个幻象。
不,不是蔺晨……
然后他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蔺晨。
在他的五脏六腑里乱窜的该死的c-ui情药,将任何一个他看到的人,都变成了那个人的模样。
“不,不是你。”
他晃着脑袋往后退,可是幻象中的蔺晨追上来。
“怎么不是我?”
幻象想要握住他的手,但是萧景琰用力挥开了那只朝他伸过来的手。
“走开!”他大吼道,像只困兽一般向后踉跄退去。
幻象再次追上来,仿佛有些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
“萧景琰……”
光是听到那个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便可以让萧景琰轻轻颤抖。
不要,不要叫我的名字。他捂住耳朵。不要叫我。
可心却不这么想。
叫我的名字。叫我景琰,再多叫几声。我想听。
叫我景琰。
“萧景琰……”
不,不准叫我。你只是他的幻象而已,不准叫我的名字。
萧景琰跌跌撞撞往后逃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条昏暗的走廊却怎么都没有尽头。
他仿佛突然回到了少年时候,回到了他刚刚得到挚友死讯的那日。
那日的宫阙长廊也是这般日光昏暗,无止无尽。
那日他也是这样,一步一步,麻木地往前走着,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到一个头。
没有去处,没有来处,这条孤独道路,只余他孤身前往。
……突然有谁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
是那个幻象!
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幻象就是不肯放过他。
这可是你自找的,萧景琰想。
欲念的狂潮再也不受控制,他吻在那只手上。
然后沿着那个人的手腕吻到指节。他将那个人的手指咬在嘴中,细细用牙齿研磨。
他想要得到这个人。
他想要吻他,从他的眉心吻到眼睛,吻到嘴唇,然后一直吻到他的胸口,那个心脏搏动之所。
他不能吻他,他知道的。
可是此时,万般道理都在塌方,理智高阁毁于一旦,被他胸口燃起的熊熊业火吞噬。
如果这只是他的梦,那就让他得偿所愿吧。
他再次吻住了这个人。
他想要吻得温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唇齿落下来的时候,却带着一种孤掷一注般的粗暴和绝望。
……然后让这个人眉心,眼睛,嘴唇都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萧景琰从未这样吻过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吻人的。
带着毁天灭地的火,热烈到想要把人灼伤,贪婪到想要把对方吞嚼入腹。
不过也许,他早就想要那么做了。
那一夜江心映月,金陵暖水流灯,他们在月下舞剑。
也许在那个时候他便想吻他。
那一日大雨滂沱,蔺晨鲜血遮面,他们在雨中并肩。
也许在那个时候他便想吻他。
也或许早在那个春日。蔺晨随春风而来,白衣飘飘,樱花落了他满头。
他见了他,便忘了世间的炎凉和哀愁。初樱的滋味就在他的唇上。
也许在那个时候他便想吻他。
佛说。
喜欢。自无来处而来。
欢喜。自无生处而生。
脑袋一片空白,胸口纠成一团,欢喜却像一笔狂Cao,泛滥了他那张还完全空白的纸页。
……神魂颠倒。
原来可以这样快乐的,萧景琰想。
快乐到让他的魂魄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和初樱一般飞舞着,化入了第一抹轻飘温软的春风里。
那样的快乐,他这辈子从未体会过。
那样的快乐……他觉得只要尝一次,然后就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也可以。
“蔺晨!”他在那个人的唇齿之间喃喃,“蔺晨……”
蔺晨。
蔺晨。
蔺晨。
他想一遍遍呼唤那个人的名字,肆无忌惮。
……无论几遍都不够。
可是然后,他突然想起来屈无双的话。
“你会很快乐的,殿下。”
不行!
我在做什么?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他对自己说。
可是他无法停下来。
他可以逃得了情丝绕,逃得了屈无双,却逃不过这个幻象里的蔺晨。
他闭着眼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却泛起酸楚的潮。
那潮水从心口涌起来,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直到他再承受不住,终于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半是快乐至死,半是痛彻心
扉。
情丝绕是如此恶毒的一种药,他想,竟然要让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快乐都变成罪孽。
而这种罪孽般的快乐,就像是一条蛆虫,已经腐蚀了他的五脏六腑,现在又钻进了骨头里,耀武扬威。
而那幻象中的蔺晨怔怔看着他,终于将他揽过来,轻舔着他眼角的泪水,轻轻唤他的名。
“萧景琰……”
萧景琰自嘲一般地笑了。
他突然想,他宁肯这辈子没有遇到蔺晨,那他就不会被一个幻象如此温柔以待,同时又如此折磨。可是他又不舍得从未遇到蔺晨。若是没有蔺晨,他
又怎么会知道他萧景琰也是一个可以爱可以恨可以不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人。
人生一世,爱恨情痴,即使是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如若没有体会一遍,他和没有活过又有什么两样。
可是,正是由于这份喜欢对他来说如此珍贵,他才不能让情丝绕亵渎了它。
那个幻象中的蔺晨抱着他,他挣扎了好几次,都无法挣脱。
有那么一刻,萧景琰的胸口涌起了一种朦胧的杀意。
他想杀了自己,顺便杀了这无可抑制的欲念,还有这让自己万劫不复的罪孽地狱。
看准了机会,他再次推开了那个幻象之中的蔺晨,拔出了随身的佩剑,一剑扎在自己的手掌上。
在无限的颠倒错乱之中,疼痛反而是最好的良药,让萧景琰的视野一下子聚焦清晰起来。
他痛得冷汗涔涔,却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蔺晨的幻象依然站在他面前,y-in魂不散。
“你这都什么毛病?没事就往自己手上扎刀?”
……就连说话的语气也跟蔺晨一模一样。
萧景琰靠在廊柱上,大口喘着气,汗水s-hi透了他的衣衫,他已精疲力竭。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了。
当欲念的狂潮再次铺天盖地袭来,下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抵抗的力气。
“你怎样才肯走?”他对眼前的幻象道。
而幻象中的蔺晨一边检查着他的伤口,一边叹息。
“我也想走啊,不过总得带上你,我才能走吧。”
其九 金陵乱
醒过来的时候,那微微一簇光亮就在头顶。
那是一盏晦暗不明的烛火,就燃在一间昏暗的陋室里。
内衣上全是汗,也不知是冷是热。
萧景琰吞了吞口水,喉咙是哑的,火烧火燎地疼。
他看看手。手上的伤口倒是有人细心地包扎过了,还施了药。
只是双腿间s-hi漉漉的,提醒着萧景琰在昏沉之中做的那个荒诞的梦。
这辈子他很少做梦。如果有梦,也是那个落雪的梦。
长夜之暗,铁甲之冷,冻雪之寒,锈刀之红。
血,不断滴落,满满腥味缠绕在他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