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一张没什么艺术x_ing,没经过思考的图像,甚至没法凸显出泽菲兰在他眼中的美好。一个被障碍物遮挡的背影,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他却不假思索地把这幕锁在了手机中。
这也是以前的沙里贝尔从未做过的事。转瞬即逝的关系中,谁也没想起过保存关于彼此的回忆,因为遗忘才是继续生活的动力。可在泽菲兰这里,他连点滴都积攒着,最初认为是能在今后作为炫耀的资本,逐渐却想不起这个念头。一些以前自己从不屑于做的事情,现在也成为了习惯的一部分。
“难以置信,以前真的没做过吗?”
泽菲兰品尝他做的浓汤,发自内心地赞叹:“要么是你在诳我,要么是你真的是天赋过人。”
“自然是我的天赋。”
餐桌对面,沙里贝尔也有些得意。他确实没有烹饪的经验,饭食常年依靠外送和餐厅。此番下厨,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在不满于自己带泽菲兰去的餐厅的味道后夸下了海口:“我做的都比这个好吃。”
岂料泽菲兰竟当了真:“是么。”
沙里贝尔已见识过对方认真的个x_ing,急忙告饶:“说得夸张,只是为了表达我的不满。评测上明明大力推荐这道汤,结果真是让人失望。”
“评测……”泽菲兰看他,“这里难道……”
掉进自己给自己挖的陷阱,沙里贝尔只得老实承认:“……我没来过。”
二次约会,泽菲兰请沙里贝尔来选他自己喜欢去的餐厅,化妆师绞尽脑汁百般搜索,才拿定一间和泽菲兰配得上的餐馆。然而不好喝的汤以及违背初衷的选择,看来最终是弄巧成拙,搞砸了本该愉快的会面。
“这样也不错。”泽菲兰拿餐巾擦嘴,对沙里贝尔眨眨眼,“尝试之后才知道好不好,以后我们自然不用考虑这家。”
那声“我们”暖融融地搔到了沙里贝尔的痒处。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让人舒服。
是服务于重要人物,让他锻炼出了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他本身的率直刚好符合自己的心意?
原因不论,结果才奠定一切。以往有过类似的事件,对方往往会将菜品的不佳归咎于沙里贝尔没有按要求办事,一句轻飘飘的抱怨抛过来,立刻足以让沙里贝尔愤而拂袖:你凭什么怪我?我们谁比谁高贵,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这么把自己当回事?
而泽菲兰的态度让他觉得熨帖,正是相反的原因。
他确实高贵于自己,自己确实没有按他的提议选择喜欢去的餐厅。他有足够的理由颐指气使借题发挥,但他没有。
今夜他以观众的身份带泽菲兰去看新开幕的音乐剧,两个人预定在剧院的吧台再点酒,因此晚餐时并没有摄入任何酒精,沙里贝尔却一样陷入了晕陶陶的喜悦。泽菲兰和他并排走着,无比自然地跳过对晚餐的抱怨,叙述自己大学时期室友糟糕的烹饪技巧。肩膀偶尔与他相撞时,他真的很想顺势把对方搂住。
这叫做悸动,他现在明白了。
看着他,吻他,听他讲原本的自己绝对不会有兴趣的话题,告诉他自己遭遇过的趣事。不多的与泽菲兰共同经历的时间里,他感受得最多的,就是这份悸动。不是本能范畴的x_ing冲动,而是精神范畴内产生的期望和期望达成的满足。
音乐剧他一点都没听进去。
散场后,沙里贝尔面对询问他感想的泽菲兰只得坦白:“我没用心听。”
他望见对方翠色双眸中显现出的疑惑,想不到什么花言巧语:“……是醉翁之意。”
而后他托着泽菲兰的脸颊,紧张地吻上对方的嘴唇。
及至回到半地下室,沙里贝尔还在就二次约会进行自我批判:
乱选餐厅、不好好看剧、最后还厚颜无耻地……肯定没有下一次了。因为泽菲兰这次没有问他是否可以再见面,也没有热情地回应他的吻,最终两个人礼貌地道别,各自回了各自的住处。
最冒犯他的,应该是没有认真去看剧吧。
对方寻求与他交流,而他自己亲手把这条通路封死,真是再愚蠢不过。唉,还是一夜情简单无负担。在泽菲兰这里,自我怀疑太多、担心太多、期盼太多,因此失望也太沉重。
当初,怕的就是这个。
沙里贝尔洗漱过后坐在床上想。
对象是群体概念中的精英,身为群体的一份子,他不会去想是不是对方的毛病,第一观念就是去反思自己错在了哪里,而这恰恰是他最讨厌的——屈服于社会约定俗成带来的压力。展露自己的过程是两厢情愿,理论上讲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为对方更高的地位而不得不责怪自己。
是我让他不快了吗?该说是先找上我的他自找不痛快吧。
他觉得不服气不甘心,甚至有一点难过。上次的气氛那么好,难道只是幻觉?还是他迫于自己突如其来的暴虐而选择的折中之计?如果是这样,今夜的约会就不该存在才是。那么问题果然出在今晚……
沙里贝尔哀叹一声,发现自己进入了已经预料到的自责。天呀,凭什么?我先是想拒绝他的试探,现在倒变成了我诚惶诚恐,想自己是哪里让他不开心。早就知道不是同一国人,为什么还不肯对这个“果然”点头。是在可惜什么?跟着他的步调遵守绅士条约而没有吃得“大餐”吗?可他那样的人怎么能……果然是自己的痴心妄想才对。
“果然”,果然还是不能和他们那些云上来客有接触。烂泥还是该乖乖和其他脏兮兮的动物玩耍。
他给自己贴了片面膜,心里那点难过变成了生气。
以后也不用再小心会不会把化妆品蹭到对方脸上还是怎样。也就是你了,泽菲兰,能让我这么……不像我。
沙里贝尔在心里恶狠狠地指责泽菲兰时,手机得到感应一般震动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正是受指责的本人发来的信息:明天不知你是否有空闲。
沙里贝尔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不知对方此举何意:有。
对方似乎键入了又删除,收讯界面上来来回回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回信发来。沙里贝尔不明所以,追问了一句:有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回信到了:可以到我家来做今晚吃过的那道汤吗?
沙里贝尔笑出了声。
怎么回事,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握着手机,手背抵在额头上笑得放肆,全然忘了脸上还有片面膜。对方是把他的抱怨当真,还是什么新式的委婉邀约?你们这群天之骄子,不,你这个人,为什么如此会玩弄我的情绪。
可以。他回,笑声仍未停下来。但我讲过那只是夸张的说法,我不能保证真做得比今晚的要好。免责声明如上,剩下的请你记得后果自负噢。
末了是一个心。
后来真的觉得烹饪很有趣,也是因为那次……也是因为他吧。
沙里贝尔把图片翻到最开始。手机是半年前刚换的,其中最早的照片也是泽菲兰:对方在厨房煮咖啡,而他在设置完新机器后,从沙发上回头拍了情人的侧颜。
“请用。”
隔天下午,他提着按菜谱买来的材料抵达泽菲兰的公寓时,对方和因公初见时一样,用咖啡招待了他。
沙里贝尔喝了一口,大奇:“怎么和那天的一个味道,难道——”
泽菲兰回身示意厨房的压缩咖啡机:“那天也是我做的。”
“了不得,让高等人才来给我这种人煮咖啡。”沙里贝尔是真的惊诧,“那天没能喝完真是浪费了你的手艺和心……意。”
他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出了堪称自我陶醉的话。泽菲兰笑笑,举起自己的杯子:“那么,今天我们补回来。”
又是那个让人舒服的“我们”。
沙里贝尔觉得自己可以再次把胡思乱想丢在一边,专注于现下。他与身边的泽菲兰碰杯,在饮品的香气中谈起关于电影的话题,说到有趣的地方,对方会笑得眯起眼睛,颜色浅淡的睫毛垂下去,那么柔和,那么美。
沙里贝尔今天仍旧没有化妆。
可他又不敢太主动了。今日突然的邀约前,昨夜礼貌的分别还是让他有所顾忌。应对泽菲兰,似乎还是由对方来主导才保险。
为了能……还有下一次。
好在新手的浓汤挑战完美成功。如果这是竞赛,这一役该给他加上不少印象分。做菜与化妆同是手上功夫,同样要求对量的精准与对细微之处的观察,恐怕正是沙里贝尔优秀的职业技术为今日的跨界成功奠定了基础。
“万事万物俱有共x_ing的意思?你这样讲,甚至有些哲学的意味了。”
泽菲兰对他自吹自擂般的观点给予一本正经的赞许,倒是让本人不好意思了起来:“不过这都是马后炮。一旦失败了,我还有免责声明。左右都让你挑不出毛病来。”
“狡猾啊。”
狡猾的该是你吧。沙里贝尔想。你为何会找上我、为何会这样对我、为何让我心绪起伏、为何让我尝到悸动的滋味,这些问题都有个答案之前,我只能紧跟你的步调。难道不狡猾吗。
餐后两人没有出去,而是坐回沙发看了一部老电影。
电影是真的年代悠久,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在开灯后瞄了一眼碟片架上的库存,很显然年轻的幕僚并不中意现在特效炫目的宽屏好莱坞大片。
“本世纪以来,你进过影院吗?”沙里贝尔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