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七天七夜,滴水不进。
说书的老先生,正讲到动情之处,沧老的声音,带着哽咽,似乎就是那秦庭之上痛哭的申包胥。
“楚国啊,我不求封地,不求荣宠,不求高官,不求厚禄,我只求这片悲凉的大地不要再流出无辜者的鲜血。”
沙哑的声音,穿透心灵,客座之人,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触景生情,竟跟着偷偷的呜咽起来。
祖国啊,如今你满目苍夷,我又该如何救你?
有人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尹放缠着绷带的脸,在眼前放大。
“在发什么呆?”
穆玄英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问道:“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么。”
尹放看了一眼说书人,见他正说到申包胥的忠诚与坚毅终于打动秦哀公,便回答:
“秦王出兵援楚,收复郢都,并为申包胥亲赋《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穆玄英念着这首诗,怔怔的出神,
尹放看他这么哀伤的样子,有点不知所措,连忙换了个话题:
“那个……啊……对了,你要我查的事。”
“恩?”
“那个裴大人和安禄山有来往,是个j-ian臣。”尹放在穆玄英对面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觉得不尽兴,便直接拿起酒壶灌起来。
“最近裴府死了很多人,貌似是惹上了什么仇家。嘛,不管是谁,反正是黑吃黑。”
“果然和安禄山有关么。”穆玄英并不惊讶,那么一切都联系一起来了。
“这样的贪官死一个少一个。”尹放觉得这也算是一种替天行道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穆玄英。
“这……”穆玄英接过,在桌子上摊开,是长安东街的地图。
“我何时说过要这个?”
“东街是长安重地,守备森严,你不想要可以还我。”
穆玄英将地图收入袖中,由衷的向尹放道了一声谢。
“记得你欠我第二次了。”对于举手之劳,尹放一向不吝啬,何况,让对方欠自己一个人情,总不会吃亏。
“不过呢,裴挽召的仇家可不是简单,我派去的探子,全都一无所获,你小心点。”
“我知道。”穆玄英笑笑,“就这样给我地图,不问我想干什么么?”
“我看人一向很准。”尹放说,事有可知者,有不可知者。如果小穆不愿意说,他不会刨根问底,这是做朋友该有的底线。
“谢谢。”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
女子合上门扉,看到在门口犹豫不决的丈夫,悄声问道:
“夏儿还没睡着,不进去看看么?”
“不用了。”裴挽召搓了搓手,两天前,教头方平章死在门口,浑身浴血,裴夏吓的一病不起。
他不是没有想过把裴夏和夫人送走,但是敌人不会放过她们,这样的烫手山芋,没有人敢收留。
都是我的错,他想,是我连累了他们。
女子上前,握住夫君的手,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承担。”
被妻子握着的手,微微的抖动,裴挽召以手覆眼:“对不起,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女子温婉一笑。
他抽回手,下了决心,毅然的将女子往回推:“你进去陪夏儿,这里我守着。”
距方平章死已经两天,他的身边的亲人只剩下妻女,
他知道今天他们一定会出现,会让他所有的欢喜,都化为灰烬。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殊死一搏,裴挽召坐在台阶上想,如果要复仇的话,就把我的生命拿去吧。
穆玄英坐在屋顶,拜常年习武所赐,他一向耳目灵敏。
屋内的小女孩向母亲撒娇,问父亲为什么总不来见她。
“等他忙完,便会来见你,夏儿要乖乖听话。”母亲回答。
“夏儿会听话。”小女孩说道,“方叔叔他……”
“那不过是夏儿做的噩梦,等夏儿病好了,就让方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一言为定哦。”
“恩,一言为定。”
他伸手,月光穿过指缝,漏在眼睛里。
送君南浦,伤之何如?
两个女子跃上屋顶,看到有人捷足先得,年纪略小的又后退了一步,看了看在下面苦守的裴挽召,犹豫了些许,才低声唤了一句:“小少爷。”
“他竟然让你们来做这种事。”穆玄英苦笑,莫菲的年纪比他还小,杀人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早了。
莫红妮连忙解释:“是我们想为蓉蓉报仇。”
这个穆玄英当然知道,只是:
“你们若要杀裴挽召,我绝不会阻拦,但若连累无辜,我不会袖手旁观。”
“父债子偿。”莫红妮说,“裴家不该被原谅。”
“不对,冤有头债有主,而不是迁怒。”
莫红妮低声一笑,挑起眉问道:“小少爷的意思是,留着他们,日后找莫少爷报仇么?”
“真若那时,我也会阻止他们。”穆玄英很清楚,冤冤相报,就像浩气盟和恶人谷的仇恨一样,一笔笔的血债,累累复加。
但,这不是我们滥杀无辜的理由,不是么?
莫红妮还欲说什么,莫菲已上前一步,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缄口,又向穆玄英询问道:“小少爷无论如何都会阻止我们么?”
“是。”这是个肯定的回答。
莫菲收起剑,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么,此事我们会请示少爷,由他定夺。”
=============================
莫雨听完莫红妮的叙述,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个来回,
红泥和莫菲皆单膝跪地,不敢抬头看他。穆玄英则靠着门边,用脚蹭地。
气氛诡异的沉默,都在等他的回答。
“就这么点小事?”莫雨敛眉,觉得过于兴师动众,说道,“毛毛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他说什么,你们照做便是。”
果然……莫菲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莫红妮犹豫了些许,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少爷的命令和小少爷的命令相左……”
就像这次这样,她们又该怎么办。
莫菲头低的更低,这绝不是莫雨想要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但是不该在小少爷面前问。
莫雨低笑两声,语气中满是责备:“红泥,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被这么一问,莫红妮顿觉言失,但这次的事,她不想罢手,为了蓉蓉。
“若听小少爷的,那蓉蓉的仇……”
“我有说放过裴挽召么?只是给裴挽召一点时间,让他安顿好妻女。在此之前,你们谁也不许擅自行动。”
“这……”红泥还欲说什么,莫菲已经抢先一步,回答:“属下领命。”
然后压了压莫红妮的手,以眼神示意[少爷自有打算。]
莫红妮心里纵有千百个不乐意,也不敢继续忤了莫雨的意思,只得跟莫菲一起领命。
打发走两个不懂事的手下,莫雨凑到一直沉默的穆玄英身边,问道:“怎么,对我的决定不满意么?”
“不是。”穆玄英摇头,只是,太顺利了,他本已经做好和莫雨据理力争的打算,
没想到就这么轻易的解决了,这让为此纠结了好些天的他像个傻瓜一样。
“你真的会放过裴夏,对不对?”他依然很不安,或许因为太顺利,或许因为他是莫雨。
“裴夏?”原来他女儿叫裴夏么,莫雨一手环住他的腰,将他压在门上,笑着说,“我保证,我莫家的人,绝不会动她。”
他敢承诺,必然会做到,只是,唯莫家而已。
他有不得不对付裴府的理由,蓉蓉跟了他十年,他不会让她白流一滴血。
所有伤害你的,绝对不该被原谅。
何况,如果我们不去报复,别人将不再畏惧。
恶人谷的骑墙派,都在坐山观望着他这次的所为。
一念仁慈,或许只会徒增杀害。。
故,曹cao屠徐州,屠一城而降十城。
但是这些,毛毛不会懂。
“莫雨哥哥,有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被他这么禁锢着,让穆玄英有点尴尬,他侧了一下头,想躲开,却被对方趁机吻上脖颈。
“因为人是无法完全互相了解的动物。但正因为如此,大家才能和睦共处。”
莫雨轻轻的啃吻着少年白皙的脖子,满意的听着他逐渐加重的喘息。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你若对一个人完全了解,反而会失去。
你就这样望着我吧,带着不安与期许,惶恐与愿景,如误入迷境,
为我所吸引,为我所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