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鹤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抓住枯云的手上下摇晃,枯云道:“以后你可别再问我相不相信谁的话了,你们的事,我真的管不着。”
第7章
从咖啡馆出来,枯云带尹鹤去了诺曼底公寓,上楼时遇到了同样回来的玛莉亚和杨妙伦。玛莉亚眼尖,即便尹鹤用帽子捂着脑袋,她也瞧见了他头上的纱布,她与尹鹤私交甚笃,免不了一阵心疼,堵在过道上就热络上了。枯云拱着他们进了杨妙伦家,他对尹鹤道:“就是隔壁那间。”
尹鹤忙跟着解释说自己在尹公馆整天睹物思人,难以振作,所以决定从家里搬出来,暂时在别处缓一缓,工厂的事也全都委托给了自己大哥。
“大公子身体欠佳,不会太过操劳了吗?”玛莉亚忧虑道。
尹鹤说:“大哥长久以来都在泡药浴治疗,现如今啊,这药浴总算是泡出点成效来了,他身体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枯云听出了他话里自我讥讽的意思,想到尹家种种,不免摇了摇头。尹鹤接着又说他脑袋上的伤正是因着太过伤感,走路没看路,撞在门上撞出来的。
杨妙伦给他倒了杯热茶,殷勤道:“是该换个地方换个心情,你肯定是没住过公寓楼吧?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的呀。”
尹鹤客套说:“那往后还得麻烦密斯杨多照应了。”
玛莉亚问起尹鹤母亲的去向,尹鹤道:“我妈也想换个住处,后天跟二哥回南京。”
他还追加了句:“二太太一心向佛,会搬去闸北的明月庵清修,四太太和五太太也有搬家的打算,毕竟从前大家都是靠爸维系在一起的,爸过世了,唉……不提了。”
他言尽于此,众人也不好再多过问,三言两语地说叨起了别的事情。枯云到了下午三点就很乏了,他起身告辞,打算回家小憩片刻。既有了个在两位女子中间混得如鱼得水的尹鹤,也没人要强留他,枯云独自回了黎家。
枯云随身带了大门钥匙,黎家下人少,他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来给他开门,他这前脚才踏进院子走了没几步,后脚就有个人响亮地喊了声他的大名。枯云精神疲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喊吓了一跳,转身找了过去。
喊他的人是名男子,站在一棵石榴树下,躲躲藏藏地只现了半个脑袋半道身子。枯云仔细看了阵,来者很年轻,穿一件白底白刺绣的长衫,不像是府里新请的下人,再者,下人哪会对他直呼名讳?
“您是?”枯云指着自己,“您找我?”
年轻男子从树干后走了出来,他的面貌精致,男生女相,个头不高,因为面部五官紧紧绷着,样子看上去略显凶恶。他道:“你就是那个枯云,那我找的就是你。”
枯云不晓得自己在上海滩原来已经这么出名,随便一个陌生人都能喊出他的名字,但他想不出年轻男子来找他的目的,他说话的口吻里一点礼貌都没有,不像是来交际结识新朋友的。
枯云还是很有教养的,他问道:“那您找我有什么事?”
年轻男子缓步朝他走去,他边走边用捉摸推敲地眼光端详枯云,及至和枯云面对了面站着,他眼尾上挑,一哼一睨,将枯云同他身后的黎府扫了个遍,道:“你不要太得意,别人喊你一声少爷,你可别以为你就是第一个住进里头的少爷了。”
枯云对他所言反应不是很大,什么都没说就要走开,那年轻男子始料未及,突然是很不服气,一把抓住枯云,厉声道:“那么多小兔子就没见过你这样嚣张的!!等再过半年看看到底是谁住在黎公馆里头!”
他光动嘴皮子骂人不算,还又掐又拧地对付枯云的胳膊。枯云疼歪了嘴,接连两天稀里糊涂地就被人动手收拾,他又气又怨,也发了火,将那年轻男子使劲推开。
“你……!”年轻男子摔在了地上,一双丹凤眼里射出两道青光,手撑着草地才打算跳起来,枯云却站到他面前,道:“我什么我?我住到了黎宝山这里就成了招你惹你的人了?你怎么不去冲瞿妈、姗姨和小广发火?怎么不去掐他们咬他们啊!我是不是站着不动你也觉得我在对你示威?!半年之后我还住不住这里又关你屁事!一口一个兔子的,你愿意承认我还不愿意当呢,谈朋友听说过吗?自由恋爱知道吗?”
枯云是气坏了,咄咄逼人,振振有词,那年轻男子竟被他的威势唬住了,愣在地上听他数落完才想起自己还有脾气要发作,抓起一把泥巴就往枯云身上扔。枯云心疼自己的白净衣服,赶紧去拍裤腿上弄到的泥巴,就在这时,那年轻男子突然一个发力,冲向枯云抱住他双腿就将他扑倒在地。枯云惊呼了声,只见年轻男子手上银光一闪,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把匕首直朝着枯云的脸蛋就刺了过去。枯云眼神一凝,他反应很快,脑袋往边上一偏躲开了这一下,手里抓到了块石头便朝年轻男子的后脑勺砸去。那石块很大,他砸得还很用力,第一下下去就把年轻男子砸得晕头转向,摇摇晃晃地从他身上跌坐到了地上。枯云见状,一脚把他踹翻,踢开他手里的匕首,坐到他身上又是拼劲全力地砸了第二下。
如此两记重击之下,年轻男子已经失去了还手之力,瘫在草坪上,半睁着眼睛,鼻子里哼哧哼哧出气。他额头上淌下数道鲜血,枯云看愣了瞬,但他没有收手,举高了手臂,给了年轻男子第三下打击。
一股热血喷溅到他奶油白的西服上,也在他鼻梁上,脸上落下了三两滴痕迹。枯云还未停手,他顾不上这些了,衣服弄脏了他没有所谓,脸弄脏了他更不在意,他的全部关注都只集中在一个念头上,想要他的命的人,他绝不会放过。
枯云已然杀红了眼,他的手臂仿佛只是在进行着机械般地操作,精准,不拥有任何感情。要不是出来给花草浇水的小广冲过来把他从年轻男子身上扒拉了下来,他还握着石块一下一下地往人脑袋上砸。
小广尽管在黎宝山身边做事,对此等血淋淋的场面见怪不怪,但还是吓得不清,吓坏他的不光是躺在地上头破血流的人,还有枯云。这个漂亮少爷头发乱了,衣服脏了,一身的红红白白,但他镇定地不得了,不慌也不乱,一颗浅蓝色的眼珠像是死物,装饰性地镶嵌在他的眼眶里。他看到小广,扔下手里的石头,瞅了眼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年轻男子,一抹脸,没事人似的转过身去说:“我不太舒服,上楼睡会儿。”
小广吞了口唾沫,陪他上了楼,枯云的脚步很稳,浑身没有一点颤抖,他回到楼上,洗了手,擦了脸,脱下脏衣服便在床上睡下了。小广又在门口候了阵,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准备去处理院里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