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美莘说的头头是道,枯云答不上来,唯有点头称是。
“我去打听过了,您还别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不是没道理的,我这次去了荣先生那儿,还真让我打听出了点事情,荣先生病逝前处理了桩买卖,他啊,把老爷子的房产都给了您了!”栾美莘又从皮包里拽出了张纸,往桌上用力拍去,“这就是证明!这是收据!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您拿走了市值多少钱的几户房产!还有您的签字画押呢!”她盯着枯云,“您和说那几间房子都给政府收了去,我也问过了!没有的事!小叔啊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栾美莘对你是怎么样?文文现在才几岁?老爷子那么多的产业,你倒好,就给我几条小鱼小虾就想打发了我??”
栾美莘讲得是鼻尖也红了,眼睛也湿了,一双涂满鲜红蔻丹的酥手不停拍着胸脯,声泪俱下地控诉着。
枯云自觉有愧于她,低下了头任她埋怨,小徐老婆却真是个称职的好老婆,时不时来拍一下枯云的手,问一句:“老公,现在是怎么回事呀?”
栾美莘看枯云耷拉下了脑袋,说得更起劲了:“枯家现在可只剩下我们仨了,文文是枯家的独苗啊!我不得看着他一点,帮着他一点??要分家,那也得是按着三分来份,小叔,还有这位黎先生,你们说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枯云唯唯诺诺:“大嫂说的是,那我们……”
“等等。”黎宝山一翘二郎腿,打断了他,枯云和栾美莘齐刷刷望向他,他道,“话不能这么说吧,枯少爷的老婆现在也大着肚子呢,那生下来不也是枯家的苗子吗?”
栾美莘憋着股气,梗着脖子才要回应,黎宝山又说:“大嫂您说要按三份来分家,也就是按人头来算,对吧?我很同意的,分家就该这么来分。”
枯云幡然醒悟,原来找小徐老婆是在这里等着栾美莘呢!
“你什么意思?”栾美莘瞅着小徐老婆,眼珠转了一圈,问枯云,“你们登记了没有?”
枯云支支吾吾:“啊?啊……登记啊……这个……”
小徐老婆一捏他的手心,轻勾嘴角:“大嫂,我们登记了呀,就是没办酒席罢了,您既然这么会调查,那去民政局查查就是咯,我的名字您要不要记一下啦?”
枯云暗暗捏了把汗,这屋里其余三个人,不说黎宝山这个老江湖了,小徐老婆和栾美莘都个顶个的比他厉害啊。他还是不张口为妙。
枯云朝栾美莘赔了个极不自然的笑,栾美莘捏着香烟,不甘示弱:“好呀,你倒是说啊,我是枯云的大嫂,他的爹妈是都死绝了,长嫂为母,回头你们办酒席,三茶六礼,大红花轿,不还得我准备着?”
小徐老婆小嘴一抿,道:“那好,我大名叫做邝小白,大家都叫我白白。”
栾美莘沉默了,不知在盘算着什么,那边黎宝山再度开腔:“大嫂您这里两个人头,枯少爷这里呢三个人头,是不是就这么分?”
栾美莘道:“文文以后也要结婚生小孩……”
白白道:“医生总是说我这一胎是龙凤胎呢。”
栾美莘咬牙,一撇头,指着收据道:“这张收据都是两年半前的事情了,现在的钱哪有以前的钱值钱。”
黎宝山道:“是这个道理,那我们就凑个整数,均匀分成五份。”
栾美莘点头,将收据和房契都要收回去,黎宝山却不依了,道:“既然说好了分家按照这个分,那房契还请大嫂先还给枯少爷吧,明天还是这个时间,大家各自带个律师过来签份协议如何?”
栾美莘站了起来,蛮牛过马路似的蹬着腿,咧着鼻孔到了枯云跟前,把那三长皱不拉几的纸往他手里塞:“小叔!还你!”
枯云手心一沉,想和栾美莘说几句话,踟蹰许久都说不上什么,栾美莘嘴快,抢了他的白,道:“小叔,你别怪我多嘴,上海这么大个地方,什么人没有?你可要带眼识人啊!”
白白扯了下枯云衣袖,同栾美莘挥手:“大嫂再见哦。”
栾美莘渐渐是走出了枯云的视线,白白拿了块手绢掖汗,对黎宝山道:“大哥,我这肚子实在是坐不住了,我得找个地方躺会儿。”
“我扶你出去吧。”枯云对她刚才的配合不知是该说感谢还是怪她多此一举,他现在是糊涂得看谁都看不懂了,他不懂栾美莘怎么就一朝之间变得惟利是图,那几张房契难道对她来说不足够吗?她既然这么好打听,怎么不去打听打听一间铺子到底值多少钱呢?那可是一大笔足够养活她和文文的钱财了啊。
枯云将白白带去见了小徐,他在黎宝山公司门口站着,街上车来车往,他点了根烟,透过那烟雾他看到了另一个上海。
雾里花,水中月,这是一个他看不清的上海。
枯云垂下了头,黎宝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他道:“明天你要是不愿意来,就我出面吧。民政局登记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这里自有办法。”
枯云叹息:“大嫂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她原本什么样?”
“她啊,”枯云一愣,自己笑了,“是啊,她原本什么样,她贪不贪财,她喜不喜欢钱,我是一点都不知道。”
他又自我安慰:“但是她真的很疼爱文文,应该是为了他的将来考虑。”
黎宝山道:“你总这样把人想太好,你不怕,我倒有些怕了。”
枯云看他:“我觉得你也很好啊,难道我也想错了吗?”
“那你没错,我是很好的。”
枯云被栾美莘这桩事搞得有些痛苦,如今又被黎宝山的自吹自擂给逗笑了,这一苦一乐掺杂在一起让他很不是滋味,他一晃脑袋,说:“我想自己到处逛逛,晚上再见吧。”
“想去哪里?我喊小徐送送你?”
枯云没要搭小徐的车,他更愿意一个人走走。
在圆明园路上游荡了阵,枯云想起东正教堂的伊翁来了,栾美莘想必是不需要他给安排住处了,他得去找伊翁取消了这项委托。
到了东正教堂,枯云没在礼拜堂里看到伊翁,一打听才知道他去了教堂后的小院里。枯云被人带到了后院门口,他远远就看到伊翁站在个小喷水池边往水里扔硬币,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肃穆神色,他身旁还有个人,那人坐着,背对着枯云,一身黑色打扮,脚边上一根手杖杵在草地上徐徐转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