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看到这根手杖,没来由地一憷,才想躲开了去,却先被伊翁发现了。伊翁没说话,枯云也不响,两人默默互望了会儿,枯云先行回到了礼拜堂里。不一会儿伊翁就来找他,枯云直接将来意告知了他,又感谢了他许多,掏出几张纸钞当作是毁约的费用要给他。伊翁不肯收,枯云小声问了句:“刚才和你在后院待着的那个人是尹醉桥?”
这下,伊翁收好了钱,一摸胡子,笑道:“这费用就当是枯少爷和我打听消息的钱咯。”
枯云撇嘴,起身往外走,说:“你还真是什么买卖都干,唉!我先走了。”
临走前,枯云还不忘看一眼竖在圣堂正中央那金黄灿烂的十字架,他有样学样,与礼拜堂里诸多信徒们一般双手紧扣在在一块儿,闭上眼睛,朝那十字架的方向低了低头,他在心里也拜了拜全能的天主大老爷,希望这位老爷保佑,他和栾美莘的纷争能就此告一段落,万勿再生枝节。
步出教堂,枯云打算去马路对过吃顿便饭,冷不丁地听闻后头有人喊了声:“小兔子。”
枯云对这把声音还是有印象的,但他不予理会,埋头往前走,那人还在后头喊:“喂,喊你呢,小兔子!”
枯云起了身鸡皮疙瘩,看都不愿回头看一眼,急匆匆赶到了个十字路口,喊话声是没有了,只是突然之间一根手杖打到了他小腿肚上。枯云脑门上青筋乱跳,转回身去就是顿骂:“你有毛病吧!怎么在大马路上还打人?!我上辈子欠你的??就该被你打??!”
他心里猜得七七八八,爱喊他兔子,还爱拿棍子往人腿上乱敲的除了尹家那个死样怪气的大少爷还能有谁!这一回头看到真是尹醉桥跟在他后面,枯云气歪了嘴,警告他:“你别跟着我!!”
枯云是极其不愿意见到这个尹醉桥的,光是听到他的名字,他就想起自己在那间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的遭遇:无缘无故地被打,无缘无故地被教训。不论尹醉桥和尹四孰是孰非,光凭他在自己父亲出殡的当天就闹着分家这一点,枯云断定,这人不仅脾气坏,阴狠,还很冷血。他离开东北这么多年,尹醉桥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他想在他脑门上贴张黄符纸,大大地写上“坏人”这两个大字,唯恐再度相遇的人。阿宏和他比起来,那真是给他提鞋还不够格。想起尹醉桥的坏,害得枯云连锁地想起了一连串很坏的人,很不好的事,就好比在此刻,他看着尹醉桥,眼前浮现出的是栾美莘的斤斤计较,见钱眼开,他明白栾美莘有她的苦处,况且她和文文从没伤害过他,枯家的钱财确实该划给他们一份,只是念及栾美莘前一天还亲亲热热地小叔前小叔后呢,今天她就张牙舞爪地要和他分家产,枯云终究意难平。
他看尹醉桥依旧紧随在他身后,枯云跑了起来,他脑筋一转,忽地是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近来的诸多不顺意可不都是在遇到了尹醉桥之后才发生的吗?!枯云愈加不忿,尹醉桥将尹家弄得四分五裂,败坏了自家的名声不算,连他这个与他无牵无挂的也接二连三地被倒霉事缠上,他简直就是个活瘟神!
枯云跑得更快,似乎远离了尹醉桥,他身边的、这世间剩下的所有人都还是善良的,好的,他的生活也将重新一帆风顺,恬适窝心。
他仿佛是世间万恶的化身。
而尹醉桥则是不慌不忙,他驻足在路边,声调不高不低,撑着拐杖,喊说:“你找伊翁,黎宝山知道吗?”
枯云还未跑远,听到这话,调转了头剜了尹醉桥一眼,跑了回去,直接把尹醉桥拽进了街边的公园里。
“我在上海还不能认识个把人了?”他对上尹醉桥时全然不见了好脾气,软声音,眼睛每每都是瞪的圆鼓鼓的,不是在生气,就是快气疯了。
尹醉桥冷哼了声,拍拍衣袖,讥讽说:“当然能,那你刚才听我那么问急什么眼?”
“我哪里急眼了!”枯云不看他。
尹醉桥道:“你不想黎宝山知道你认识伊翁是吧?毕竟伊翁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伊翁人很好!再说了,这都关你什么事!”枯云扯了根树枝在手里,胡乱挥舞了两下,“你别到处乱说话啊。”
尹醉桥腿脚不便,转眼就被枯云落在了后面,枯云侧着身子看他,蓦地是转了调子,道:“看来伊翁的生意做得很大,我知道了,你偷偷摸摸开银行的事很多事该不会是找他经手的吧?你刚才又找他,是又在密谋什么呢?”
尹醉桥不响,在一张石头凳子上坐下了。
“你干吗?”
“我走累了。”
枯云扯下一片树叶扔到地上,弄得好像他在和尹醉桥逛公园似的,他鼻子里出气,掷下树枝,扭头要走,可走出去两步,他又担心尹醉桥去和黎宝山乱说话,无可奈何之下,枯云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他跟前,喊了声:“我说尹大公子……”
尹醉桥单单是看着他,他的瞳仁黑到了某种极致,好像不是真的,是被人点进他眼里的两滴墨。
枯云道:“你别和黎宝山乱说话啊,你不乱说,我保证我也不把你今天找伊翁的事说出去。”
尹醉桥抬高下巴,不响,枯云又道:“你别再叫我兔子了,我有名有姓,你怎么说也是个教养的人物……”
尹醉桥不悦,打断他道:“我想怎么喊人就怎么喊人,用不着你来教。”
枯云翻个白眼,说:“那我们说定了。”
他伸出手作势要和尹醉桥握手,尹醉桥扬起眉毛:“说定什么?”
“我不把你见伊翁的事说出去,你也别把我认识伊翁的事说出去!”枯云看他两只苍白的手还握着手杖,自说自话地提起了他的右手,用两只手包着意思意思摇晃了两下,还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尹醉桥的手冷极了,他甩开了枯云的手,道:“我没教养,不是君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枯云的漂亮五官皱成一团,他强作潇洒,“那也没关系,无所谓!反正我没干过什么亏心事!”
尹醉桥却是真的潇洒,右手在空中一挥,重新握住了手杖,道:“我干过不少亏心事,可我也无所谓,随便你怎么说。”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枯云是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人,还是名门望族大公子呢,他不和尹醉桥啰嗦了,大步走开。
这晚枯云酒兴大发,抱着个黑葡萄酒酒瓶子一醉到天明,睁开眼睛跑去签了转让部分财产的协议,连招呼也没和栾美莘打一声,拍拍屁股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