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枯云:“要是尹醉桥办妥了那件事,我们什么时候去太仓?”
“他要是今天能给我,我就今天去,你告诉我那个仓库在哪里,我自己去。”
小徐对黎宝山的生还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他给他画下了张示意图后,道:“找小广和你一起去。”
“小广要是真被彭苗青的人盯梢怎么办?如果宝山没死,真的被我找到了,那……”枯云拿不定主意,小徐慎重地看着他,枯云是非常想要相信黎宝山还活着的,但是在小徐的注视下他突然是绝望了,仿佛黎宝山已化作一团青烟,飘渺游离出了这人世。
枯云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承认黎宝山的逝世,他道:“小广就留下来照应白白吧,我一个人去,彭苗青对我一点戒心都没有。”
小徐不响,低头喝粥。枯云吃完后就出发去了徐家找白白,到了那石库门的居所前,敲门却没人应,在左邻右舍打听了一圈,枯云才知道白白早上十点多的时候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他赶忙是往医院去,白白已经从急诊转到了妇产科,枯云见到她时,她那圆不溜秋的肚子瘪了下去,床边是一对粉团皱巴的龙凤胎。小广正在给白白掖被角。
“枯少爷。”还是脸色灰败的白白先看到了枯云,嘶哑地喊了声,枯云对她打了个手势,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趁机将小徐的玉佛塞给了她。白白人机灵,攥紧了手心没看,但她似是已经摸出了那玉佛的轮廓,眼神明显地闪烁起来。她将枯云的手抓得更紧,靠在他臂膀上嘤嘤啜泣。
“枯少爷……”小广也看着他,冲他划领子,提示他往他们后头那张病床看。枯云看那病床边坐着的人绝非善类,他道:“小广,你好找照顾好白白,有什么要用到钱的地方就去我家找我,路上注意安全。”
小广点头应下,枯云又陪了白白一阵,说了好些暖心的话他才从医院出来。
他随便找了家饭馆吃了碗面条就去了尹公馆找尹醉桥。尹家的最后一个佣人都被尹醉桥给赶跑了,枯云站在尹公馆大门前,按下门铃之后等了半天才等到尹醉桥亲自来开门。门虽开了,但尹醉桥却不放枯云进去,他只打开了一点缝隙,从门缝里看人,对枯云说:“走吧。”
枯云手脚冰凉,扒着门威胁他:“你可要想清楚了!遗嘱!我有遗嘱!黎宝山的债务可是会转移到我这里来的!你这个月的钱还了吗?我要你现在就还钱!”
尹醉桥提起手杖把铁门往两边又推开了些,枯云这下才看清楚他的全貌,他穿大衣戴围巾,脚边还放着一个皮箱子。枯云收住了声音,他傻愣在了原地,许久才问说:“你要出远门?”
尹醉桥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封电报:“两张特派委员证,我和你一起去太仓。”
枯云蓦地想到了小徐的分析,看来他说得没错,尹醉桥确实很想亲自确认黎宝山的生死!
枯云收好了电报文件,道:“好,那我要先回家收拾行李再去火车站。”
“开车去。”尹醉桥说。
枯云看着他:“你开车?”
尹醉桥睨他一眼,敲敲拐杖,枯云耸了耸肩:“你开不了车,我不会开车,你还把会开车的小六撵走了,那就只有坐火车先去苏州再想办法到太仓去了。”
尹醉桥满脸不悦,枯云道:“火车也有豪华包间呀,大少爷有的是钱,断然不会要和平头老百姓挤一个车厢的。”
尹醉桥不响,只是脸拉得更长。枯云不知怎么,很是快乐,拦了辆黄包车,给尹醉桥把皮箱子一提,放上车去,道:“走啊,我还要去我家拿行李。”
两人坐上车,枯云回到愚园路迅速收拾了三五天的行装,给小徐留下点现钞,还将自己平时锁在保险箱里用来防身的一把枪塞给了他,这才和尹醉桥一块儿去了火车站。
——
到了火车站,尹醉桥见到个空位置,不慌不忙地先坐将了下来,将钱递给枯云,说:“去,买票。”
枯云不愿给他使唤,没收他的钱,自掏腰包,从上海发往苏州方向的火车班次多且密集,很容易就买到了两张火车票。谁知尹醉桥看到他买来的火车票却不肯拿,说:“你要挤三等座你自己挤去,给我买长头等座地过来。”
枯云想尹醉桥铁定是少爷脾气,出门在外不愿受苦受累,同一班草头百姓抢挤座位。尹醉桥是大少爷,公子哥,他又何尝不是当了好几年的膏粱子弟?但现在摆在他面前最重大的一件事不是他的享受,而是要抓紧时间去太仓,去找黎宝山!黎宝山倘若还活着,想必也是历经了磨难,九死一生,急需照料的。他可不能在路途上浪费时间。
枯云站在尹醉桥面前,说:“最快发车的那趟火车就剩三等座的票了,我们赶时间,就坐这趟去,你要是怕没座,我给你抢一个。”
尹醉桥不回答他,反而是去问边上一个穿棉袍戴圆眼镜的年轻人:“这位先生,我腿脚不便,带出来的佣人又蠢笨,给我买错了车票,我是指望不上他了,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替我去买张往苏州的车票,班次不限,哪趟还有头等座的票子就替我买一张吧。”
这话噌地一下就点燃了枯云的怒火,他踢了脚尹醉桥的皮箱,气道:“你说什么呢?谁是你家佣人?我们是出去找人又不是旅游度假!分秒必争你懂不懂?!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找黎……!”
火车站里人多口杂,枯云虽确定彭苗青没有派人跟踪他,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硬是将黎宝山的名字吞了下去,把那张三等座的火车票往尹醉桥手里一塞,又往那圆眼镜的年轻人手里塞了两块大洋:“你别去!好好坐着看你的书!”
年轻人一张老实本分的脸,看人的动作很慢也很细致,他瞅瞅枯云,又看看尹醉桥,放下那两块大洋,提着自己的行李坐远了。
这边厢,枯云还没停下数落:“再说了,去也是你自己要跟着我去的,我可没求爷爷告奶奶的非要你尹大公子陪着!”
尹醉桥摸出了香烟和火柴,他不看枯云,一边点烟一边说:“你说得没错,太仓是我要去,那我难道还没有权力选择自己去的方式?”他抬起眼睛,“你赶时间,我不赶。”
“那我们就此分开行动!”枯云巴不得不和尹大分道扬镳呢,免得被他的晦气拖累了自己的运道。他相信因果报应之说,他人生前十几年的痛苦折磨为他积累了不少的德行,这些德行是能够转换成好运永远陪伴他,庇佑他的,就像在它们的加持下他得到了财富,得到了好的生活,遇到了非常好的一个黎宝山,总能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