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您等会儿,我给您找两块石头垫着。”枯云说,麻利地找了两个大石头垫在车轮下面,他走到前边去和老人一块儿拉板车。老人和少女忙不迭和他说谢谢,枯云喊起口令,一,二,三,使劲!三人三把劲道用上去,加上那两块石头,板车的车轮咕噜噜又打上了转,枯云又帮着把板车往前拖了几步。他问老人:“你们是要去哪里啊?”
少女从后面赶上来,说:“谢谢,谢谢这位大……”
她看到枯云,大字后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了个“哥”字,她稍侧过身,轻轻说:“回陕西。”
老人道:“回大石头沟去!”
“远吗?”枯云问,少女道:“大哥你去哪里呀?”
枯云笑了笑,问她:“大石头沟都有什么?”
少女噗嗤笑了,俏皮又放肆,她一抓辫子,说:“有家呀,大石头沟有咱的家!”
枯云说:“那我也去大石头沟吧。”
老人看着他,脚步放慢了,把少女叫到了身旁。枯云不说话了,就帮着老人拉车,老人也不赶他,时不时地,要看一眼他,那少女倒是有很多话想要说的样子,却也憋住了,也是看枯云,偷偷看,大胆看。
他们三人阴差阳错成了一行人,就此出了苏州城,近而北上,出了江南地界。白天里,枯云帮老人推车赶路,板车上是他们的行装。两只大木箱子和一套做泥人的工具。晚上他们就在路边休息,枯云生一堆火,老人在板车上支起个帐篷,少女睡帐篷里,老人睡板车边,枯云离他们远远的,随意择个有干草地的地方睡觉。一路上走过那些小县城时,老人偶尔会停下来摆出泥人摊做个把小时的生意,赚了点钱便添置点干粮。干粮给枯云也预了一份的。枯云会挖野菜,还能打兔子,隔三岔五就能改善他们的伙食。
老人姓王,管少女叫二妞。二妞问枯云姓甚名谁,枯云说:“姓古,十字下面一个口。”
他们便称他小古,古大哥。
二妞的父母死得早,被王大爷拉扯大,王大爷本在上海城隍庙卖泥人,三十多年了都干得好好的,碰上今年这一遭城隍庙一带摆摊的贩子要多缴一笔“收入税”,王大爷这一年到头本就赚不了多少钱,已要划给城隍庙一带的地痞“出摊费”,现在又多了这么个收入税,他一合计,实在划不来,加上陕西一个亲戚给他家二妞说了门亲事,他所幸就带着二妞回老家了。
说完自己的事,二妞瞅着枯云,问他:“我们的故事讲完了,那古大哥你的呢?你孤伶伶一个人怎么就跟着我们走了呢?”
枯云笑笑,没有讲话,王大爷正抽烟,一拍烟袋,让二妞再去拾些柴火过来,篝火的火势有些弱了。二妞耍小性子,还是枯远站起来往边上找去。他听到二妞在和王大爷讲话,起先还很响的,渐渐地,也听不见他们的争执了。
枯云回头又看了看他们,火光照耀下,二妞的眼睛明亮,充满勃勃生机。
她的眼睛和杨妙伦像极了。
越往北去,气候条件是越发的严峻,局势也不比南方稳定,进徐州城之前,还遇上了一回土匪拦路,枯云趁乱,拽着王大爷和二妞就跑,那伙土匪还有枪,砰砰一通乱射,二妞吓得哇哇大叫,进了徐州城,还没能缓过来,哭哭啼啼地抓着枯云不肯撒手。枯云劝了许久才稳定住她的情绪,王大爷在旁唉声叹气,道:“还好保住了命,活着就成。”
枯云皱着眉,问他:“离大石头沟最近的火车站是哪里?”
王大爷摸摸贴身的钱袋:“这点钱可不够坐火车的。”
“再在外头风餐露宿可不行了,一是天气越发冷了,二来外头的情况您也见着了,土匪乱窜,指不定前头哪里还打着仗呢。”枯云说。
“那咋个办法?要是东西没给抢下,还能卖卖泥人,筹个盘缠。”
枯云想了想,道:“这样吧,您剩下的钱先找个旅店和二妞住下,盘缠的事我去想办法,明早我们还在这里碰头。”
他说完便走开了去,到了第二天,王大爷和二妞还都是昨天灰头土脸的模样,见到枯云,三人互相眨眼睛,枯云一笑,摸出了三张火车票,终点站是宝鸡。
王大爷不识字,问他是去哪儿的火车。枯云说:“去宝鸡的。”
二妞也不识字,听了就问:“钱哪儿来的??”
枯云说:“我当了只怀表。”
“哎呀!”二妞大呼,“这可怎么好!怎么能用的你钱!不行不行!你收着!我和爷爷,我们走回去。”
枯云一瞪眼:“走什么走!还想遇到土匪不成?”他把火车票一人一张塞给了爷孙俩,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也不能带走,你们收留了我一路,就当是我的谢礼。”
“我们哪里算是收留啊我们……”二妞望着枯云,泪汪汪地要哭鼻子了。王大爷也很是感激,握紧枯云的手,长时间地都说不出话来。
按照王大爷的说法,大石头沟在陕甘交接处,深山老林里,从宝鸡火车站出来,枯云又弄来了两份热点心和一辆小马车。他赶车,王大爷指路,二妞坐在车上狼吞虎咽地吃点心。她给枯云留下半份,枯云看她吃得开心,就让她吃。二妞脸一红,缩回了马车里,不一会儿她把她爷爷给叫了进去。爷孙二人也不知在车厢里商量什么山海经,枯云正赶车呢,王大爷忽地叫停,拍着喊着要停车。枯云拉住了缰绳,回头一看,二妞从车上跳了下来,王大爷赶上去拽她胳膊,两人你推我搡,都争红了脸。
“你给我上去!”王大爷怒气冲冲。
“不去!不回去!我不回去!”二妞发起耿劲,说什么也不回去。
枯云看了会儿,从马车上下来,他把王大爷喊去借一步说话。
“大爷,离大石头沟也不远了,我问了人,这条路上太平,没土匪,也没打仗的,马车您赶着,我就告辞了。”枯云交出了马鞭子,客气说。王大爷上下牙齿直打颤,跺脚拍腿地一阵干着急,他指着远处还犟在原地的二妞,道:“小古,那小丫头片子……那闺女……唉!不说她了!这马车是你换来的,你赶着走,我带闺女走回家去!你给我留个信,你总有家里的地址吧,回头车票的钱我说什么都要还给你。”
枯云道:“哪的话,是我一路蹭着你们到了陕西,这要算,我们也算是扯平了,车还是您赶走吧,钱我都付清了,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东西,就当是给二妞的陪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