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下——ranana【完结】(60)

2019-06-14  作者|标签:ranana

马还在,树还在人,人还在。

冬去春来,枯云在林子里染上的风寒却一直伴随着他,到了秋天还不见好。他被咳嗽折磨得够呛,嗓子都发不出声音了,不得已在去到大连后找了个大夫看病。在医馆里坐镇的这个中医大夫做派很洋化,给枯云开了个药房,又指点他说:“你先去医院挂号打针,炎症消下去后再按方子抓药吃药。”

枯云点点头,用手捂着嘴咳嗽。大夫看他,说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指的是枯云戴在右眼上的皮眼罩,这是他的新伪装,一个独眼龙。

枯云在纸上写:小时候弄瞎了。

从医馆出来,他没去医院,换了家药房直接抓了药回去旅馆煎制。旅馆老板娘听说他要烧煤炉煎药,塞给他一叠报纸让他当燃料。枯云就蹲在旅馆的厨房外面,守着个煤炉,一边煮药一边看报纸。

日文的报纸,华文的报纸,甚至还有台湾的报纸。有时一件事情,三张报纸上都能见到,有时呢,又只是一份独家新闻。

这年的开年,日本发生了政变,两个派系间还闹了刺杀的新闻。夏天时全球都在为一项体育盛世热闹,上海也有新的事件,无非还是电影啦,名人花边啦,舞会酒店啦,还有两则死于上海的人物的讣告,枯云仔细看了好几遍,死去的人都有妻有子,亲朋满堂。

有张一年多之前的旧报纸,上面洋洋洒洒一大篇关于上海地产的报道。基于国际金融形式的变化,上海的地产一落千丈,甚至还闹出了八大地产商为避债务“八仙过海”这样的笑话。

药煎好了,枯云还蹲在煤炉边,他就着旧报纸喝药,养病,一天能看一大沓。

咳嗽是顽疾,中药喝下去,枯云的声音慢慢恢复了,但未能痊愈。他是不去医院,天天两碗药汤,老板娘还来和他说:“是药三分毒,你少吃点药,要不要换个大夫看看?”

枯云在煤炉前扇蒲扇,笑笑说:“再给些旧报纸吧。”

老板娘无可奈何,还觉得很好笑,走开又回来,给枯云一卷报纸:“喏,今天的新报纸!旧报纸全都给你烧没了。”

新报纸也有看头,今天的日文报纸,大连日日新闻头版头条都是一件事:皇军步兵联队柳生大佐将于十二月三日赴大连接替坂本少将任军委要职。

枯云一震。他把这份新报纸带回了房间,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字眼,阅看了整整一晚上。

报纸上写坂本上将是因病退任的,不日将启程返回日本。枯云没有花太多力气就打听到了坂本离开大连的日子,距离柳生四郎的到来还有一段事件。似乎是因为长春还有些事务需要柳生四郎处理,一定程度上拖延了他来大连的日子。

在确定坂本离开大连之后,枯云来到了他的官邸。柳生四郎会连同这座官邸一起继承。

这是个夜晚,坂本的官邸门口只有两个卫兵在把守,很简单地,枯云从他们眼皮底下进入了这幢三层的洋房小楼。

屋子里很空,家具都蒙上了层白布。一楼往下,还有一间地下室,里面只有一间房间,作储藏物品之用。房间里堆了不少空箱子,地面是土夯出来的地面。

第二天,还是夜晚,枯云带了把铲子来到了地下室。他挪开一只大木箱,一铲子挖下去,铲子没入了一小截,枯云再是一用力,才算把铲子铲入土中。

他开始在地下室作业,每天都是带半截蜡烛,点上后挖土,挖出来的土兜在衣服里包好了带出去,挖一阵就要拖一只木箱过来比对尺寸,这个坑绝不会挖超过木箱的尺寸。长此以往,浅坑越来越深,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宽,直到某天,枯云扔下铲子,自己躺进那挖出来的坑里,他必须蜷缩着才能躺下,他用脚把木箱勾了过来,手脚并用把这只木箱推到了自己的头顶上。

黑暗一下压了过来,呼吸的空间极度有限。枯云默默数数,数到第一千时,他猛地推开木箱,喘着粗气爬起来,扶着额头歇了许久才能挖住铲子继续挖坑。

他的时间不多了,后天,柳生四郎就要来赴任了!

隔天天快亮时,枯云把挖出来的最后一包土带去了院子里洒在花坛中,接着他就回到了地下室,他将木箱压在坑上,左看右看,在边上堆了许多箱子,甚至堵住了自己通往木箱的去路。接着,他爬过那些小箱子,打开了大木箱,用随身的匕首撬开底层的木板,向上拉起,那木板下正正好好是一个能容下他的藏身之所。枯云躲了进去,先盖上木箱盖子,接着慢慢往坑里挪,最后阖上了木板。

他开始等待。

两百,有脚步声传来,像是卫兵在巡逻。有人在用日文讲话。

五百,又传来脚步声。没有人说话。

七百,八百,一千。有人来了,有人 进来了!很大声的说着日本话,有箱子被踢开,打乱的声音。枯云握紧了手指。他的眼前还是漆黑的,他能闻到泥土的气味,还有木屑味,稍许的霉味。

枯云睁大了眼睛。

门被阖上了,跫跫足音远去。

一千两百,一千三百。枯云将木板顶开了些透气。他还在等待,他还要再等等。

他的等待仿佛是没有穷尽的,然而他的耐心也是没有穷尽的。

在木箱里能呼吸到的空气也变得浑浊后,枯云悄悄地爬了出来,地下室里没有光,他完全是靠摸索在行进。他摸到了门边。那门缝下都是见不到光的。他好像是瞎了。枯云颤抖了下,随即恢复,他趴在门板上,又开始数数。

“还不能出去,等晚上……”他说,似乎是在激励自己,他在心里默数。

两千过去,三千过去,四千,五千……

数字大得惊人,大得可怕,光是想一想都要费些脑子。到了这个时候,枯云才撬开门锁,溜出了地下室。

天黑了,一楼没有开灯,屋里看不到卫兵。楼上传来说话声。

枯云翻到了窗外,爬上了二楼还亮着灯的阳台。

他见到了柳生四郎,他正站在房间门口的电话机边讲电话,背对着枯云,房间里——大约是一间书房,没有第二个人。

枯云的心砰砰乱跳,他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在阳台上站好了,拔出手枪,对准玻璃,对准玻璃里面的柳生四郎。

嘣。

第一枪下去,玻璃碎了。枯云眼也不眨,踩着玻璃碎片走进屋里,嘣嘣,第二枪,第三枪,弹无虚发,全都打在了柳生四郎的身上。柳生四郎的手还没摸到枪把,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抽搐。枯云踩在他身上,楼下传来哨声,他不管,抓起柳生四郎的头发,用刀戳进他的喉咙,再一刀斜斜切入,往横拉开。他把柳生四郎的头颅割了下来。

他带着这颗头逃出了大连。

枯云要回茂县,出大连前他参考了一张地图将逃往的路线都给自己设计好了,还抽空画了下来,走一段拿出来看一看,以免再犯迷路的错误。小赵当时在茂县城外为廖芳国和一众死去的战士立了坟堆的。他要带这颗头去给他们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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