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被全然封闭的小屋外的天,已渐斩日落星起了。
屋里的人在拨着烛芯。
屋外的人又在干什么呢?
陆小凤呼了一口气。抛开些许感伤,他又是那个牛r_ou_汤扣了一头可以当澡洗,被人踹了一脚能当搔痒,堵个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出老千的陆小凤。
睡饱养足精神的陆小凤开始在屋子里踹墙,大声道:“来人啊!酒呢?花魁呢?”
“有没有人?”
“喝不饱眼花,没美人手抖。眼花手抖看不了图啊!”
陆小凤在屋子里来回的踱着步,时不时跳上几跳,一只手在墙上溜了一遍又一遍,跟念经似的嚷:“酒要上好的竹叶青,要沽酒老窖的竹叶青。女人要最好的女人,要留春阁的女人。酒用来喝,女人用来倒酒。女人用来倒酒,酒用来喝。不出声就是龟孙子。”
“废花猪叶柳轻轻,是个骗子精。龟孙子好,王八羔子坏。骗子精不好也不坏。原来是好坏不分糊涂精。”自得其乐的编排着,陆小凤乐的哈哈大笑,笑的拍墙拍腿。
门板咯咯声传来,一个人逆光站在门口,y-in沉着一张脸、
陆小凤道:“原来你没聋。”
柳轻轻道:“酒已经喝过,美人已经送过。你还想要什么。”
“酒喝够不错,美人就该再来。”陆小凤摸着胡子,愉快的说,“我还想去茅厕,你知道,肚子疼不利于思考,拉在身上会让我很尴尬。尴尬了会变笨。”
柳轻轻y-in沉着一张脸,咬着牙道:“七天。陆小凤,给你七天的时间。如果七天后你交不出答案,你就留些银子给自己备棺材吧。”
最近留春阁很忙,忙的不是嬷嬷,却是客人。
他们忙着吵架。
王家通铺的王老板有着一个大肚子,娶了一房妻三房妾,眼睛仍盯着留春阁里头的姑娘不放。他两三天来一趟,可是,也有两三天没有约到阁里的花魁了。
想起那秀发乌黑如缎,轻罗软衣下勾勒出曼妙身姿的花魁。王老板就觉一股邪火从身体里窜出来,真烧到了他的眉毛,不是欲.火中烧,而是怒火中烧。
他拍着桌子怒喊道:“来一趟不见一趟,是哪个龟孙蛋王八羔子这么得意占着人不放!莫非是你们不想做生意了,故而放出的屁话?”
留春阁的嬷嬷实在为难:“王老板,撷花是真的不在。前阵子来了一个大人,把人给接走了,说是过些天再送回来。您也知道,那官家的人咱们惹不起。”
放屁!那王老板刚要大骂,突然听到了‘官家’这个词。生意上的人,再横再有钱,总抵不过皇帝下边有权的人。王老板再家财万贯,此刻也不由得小了声,瞪大了一双绿豆王八小眼睛,颤着胡子道:“你说,是官家的?”
那嬷嬷见王老板弱了气势,底气就足了起来,说话也带了些得意的口吻:“可不是呢么。虽说穿了便服,可嬷嬷我是什么人,他是拿刀的还是使枪的一眼就能瞧出来。”
王老板似乎有些害怕自己刚才的妄言了,却又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想着若是寻常小官,塞点银子也就过去了。便伸了伸食指问道:“这层?”
嬷嬷存心想让王老板好看,故意放下他的食指,竖起了他的拇指。
王老板面上脸皮一抖,心中后怕不已。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红,简直就是坐立难安。
那嬷嬷心里得意,总还要给他找台阶下,便堆起一张笑脸道:“虽然撷花不在,还有其他好姑娘给您留着呢。您跟我来吧。”
顺势的台阶,王老板镇定下来,又一次傲慢的抬起头,活像是个仰着脖子的千年王八。
同样的,泸州城里还有一件不为人注意的事。
这件事让沽酒老窖的何老板很高兴,但也累了些。
每日的新酒原本只要五坛,放在桌上让客人自取便可。
如今他还要再多弄出三坛来。
因为总有人每日定时来取。
那个人从来不多话,只给一大锭银子,然后拿酒。
虽然有些奇怪,但只要有收入进账,何离并不以为意。
他只是偶尔有想,或许出门取个经是有好处的,要不怎么店里的生意多了呢。
只有一个人很为难。并没有高兴。
那是梧桐春的小二。
收了房钱,却没人住,也没人退。岂非是浪费?
那两位大爷订了房间,却一直不在,那这屋子到底是留着,还是给人退了呢?
第14章 沽酒老窖(十四)
柳轻轻已经坐在那边看着陆小凤很久了。
他沉着脸,一把长须好像快被怒火点着了一样,几乎都要开始冒烟。
陆小凤双手交枕趴在那里,他的面前摆了一张羊皮纸。
依然是那一张洁白干净的连点墨渍也不曾晕染的羊皮纸。
五日已过。
这五日间,美酒依然由美人送了过来,柳轻轻他们却并没有过来。而今天,柳轻轻来了,他从一个时辰之前过来,从来开始,就一直坐在那边,沉着脸看着陆小凤。
他不开口,陆小凤便也不开口。
比谁耐的住气,他一向是赢家。
柳轻轻当然胜不过陆小凤,因为陆小凤是和西门吹雪比的。谁能和西门吹雪比不说话?陆小凤虽然一直在西门吹雪面前输,却也因为这个,从来在其他人面前赢。
更何况,七日之约就要到了,陆小凤却整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丝毫没有动静。柳轻轻如何耐的住心。他看着陆小凤道:“还有两日。”
陆小凤点了点头,只专注的看着那洁白干净的羊皮纸,道:“还有两日。”
他继而问道:“为什么千面夫人不来。”
柳轻轻说:“她怕不小心把你变成一个死人。”
陆小凤于是就笑了,挑起了四条眉毛在笑:“这岂非说明我的魅力很大?”
他的魅力当然大,足以大到迷倒八岁至八十岁的女人。
柳轻轻哧之以鼻,只道:“你看出了些什么。”
陆小凤伸出了两根手指晃了晃:“还有两日。”
柳轻轻深吸了一口气。
陆小凤却尤不知足,微笑着说:“你急什么呢?”
柳轻轻怒极反笑:“我不急。两日一过,你可以去和阎王讨酒喝。”
他这话里意思十分明显,不过陆小凤丝毫不以为意,他有很多次在阎王殿前路过打了个弯,结果阎王说我这里供不起你酒,给不起你女人,你还是回去吧。于是他又回来了。
陆小凤拿手指拎起那张羊皮纸,在灯火上熏烤着。
柳轻轻神色紧张,道:“怎么样?”
除了那纸被熏的黄了些,并没有变化。
于是陆小凤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壶茶,往那羊皮纸上浇了下去,薄薄的一张纸瞬间被水浸透,现在洁白干净的羊皮纸不仅是黄的,还是s-hi的了。
柳轻轻又问:“怎么样?”
陆小凤道:“耐烤,不耐浸。”
柳轻轻大怒,拍桌而起:“陆小凤,你是在耍我吗?”
“吼什么。”陆小凤用他金贵无比的两根指头夹起那纸,又拿到火上熏烤,水渍慢慢被烘干。留下了皱巴巴的痕迹。
又黄,又皱,上头却依然空无一字。
柳轻轻不屑道:“你以为这种方法我们没试过?”
陆小凤道:“那想必柳大侠也知道这纸张出自何处了。”
柳轻轻颔首:“京城墨记通坊。这是那里最好的纸,叫犊皮纸。”
陆小凤微微一笑,搓了搓那纸,慢条斯理道:“那柳大侠知不知道,这个纸,是可以分作两层的呢?”
说话间,那又黄又皱的纸已经被搓了开来,露出一条细缝。
柳轻轻面色一变,眼里露出贪婪的神彩来。
陆小凤两指一撕,那张空无一字又皱又黄的纸就变成了两张,一张呈半透明。陆小凤把那剩下的略厚实些的纸扔到了水里,看字逐渐在上面浮现出来。
敕乐川,y-in山下,龙摆首,尾朝南,三十……
未完的字没能显现出来。
因为它一把就被陆小凤捞了出来。柳轻轻反应不慢,指间扣住一把梅花针就朝陆小凤抖出去,奈何他遇到的是三只手的陆小凤,三只手的陆小凤动作也许比司空摘星要慢一些,却绝对比寻常人要来的快。他仰头一倒,一脚蹬起一张圆形刻花凳。
嗖嗖嗖几声,梅花针尽数打在了花凳上。
同时,柳轻轻再也看不到那张纸了。
因为它已变得粉碎,纸屑横飞在陆小凤指间。天下闻名的灵犀一指,竟用来做撕纸这种刹风景的事情,真不知道是该说浪费,还是胡闹。更甚至,他撕的可能会是几千万两黄金。也只有陆小凤,才做的出这样的事来。
柳轻轻目瞪口呆,在气的浑身发抖之前,他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陆小凤果然是一个混蛋。看来,陆小凤是一个混蛋,不仅是女人的共识,很快也要成为男人的共识了。
陆小凤不止撕碎了纸,还不作数一般的把纸吞进了嘴里,嚼碎了咽了下去。
大大方方的在柳轻轻面前打了一个饱嗝。
“你!”柳轻轻猛然一拍桌子,桌上一只手掌印,怒声喝道,“既然如此,留你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