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语眼睛微微一亮。
“就是你啊…”然而她的目光并没有在燕朝白身上过多停留,只低头沉吟着,“朝白,呵。”
燕朝白觉得布语的笑有点讥讽,又有点疼惜。
“还真是想不开呐。”她的声音却猛的变冷,“江湖而已,何以至此。”
“你们统领在哪。”她忽问小队长。
“在…请您跟我来。”小队长急忙引路。
燕朝白举步想跟上,却被布语一个冰冷的眼神镇在了原处。方才还温煦的眼里,此刻结起了层层冰霜,好似这边塞风雪一瞬尽入双眸。
朝白,好一个朝白!
布语抛着笔,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这孩子带走。
也罢,如果你斩不断这份孽缘的话,就由师父来为你终结吧。
第6章 六
六
燕朝白想过自己离开苍云的一天,但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
“这有什么,你看我,小小年纪便已经出五毒好几个月了!”曲大饼拍着胸脯道。
燕朝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表情!”曲大饼气的上去打他。
“不。”燕朝白忽开口,“只是有些事情,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与苍云众人告辞出来的布语一行人正行至帐篷外,恰巧听得这一句,布语伸向帐帘的手猛的停顿。
“什么事啊?”曲大饼问。
“杀人。”燕朝白淡淡道。
曲大饼一怔,随即笑道:“你是忘了你刀下那无数的狼牙亡魂了嘛?”
“这等渣滓自然不在话下。”燕朝白收拾着衣物,语气依旧淡然,“我想找到他们,知道事情的经过,然后——”
他没有说下去,只微微低下头遮住那双染上血色的眼睛。
曲大饼茫然地望着他,显然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从来没有想过,连这个名字,都不过是一个附庸。”燕朝白兀自说着,“朝白,是想表达一种什么隐晦的意思吧。”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曲大饼觉得眼前这个人突然变得无比陌生,那双藏在微乱刘海后的眼瞳,好像两颗九天上的寒星,流转着彻骨的冷意。
“走了。”布语的声音自帐篷外响起,她没有走进来,倒是十七烛钻进帐子,用那亮晶晶的眼又盯了燕朝白一会儿,然后拉起曲大饼将之拽了出去。
“来了。”燕朝白应着,他的行李本就不多,一个挎包就已足够。
掀开帐帘,习惯x_ing地看向那犹如巨兽一般匍匐着的苍云堡。死物永远不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啃噬着边塞风霜愈显古老庄严。
燕朝白收起帐篷背在背后,走到布语面前:“师父”。
“再壮阔的风景也留不住想走的人,不是么。”布语冷淡的望他一眼,跳上早已备好的马车。
“再好的风景也留不住想走的人…吗?”
纯阳,大雪。
苍云立于论剑峰顶,峰下白衣道人来去匆匆。
随手挥动陌刀劈断迎面的风雪,刀刃虽利,却破不开丝丝缕缕的缠绵,伸手亦抓不住一丁点破败的雪絮。
低头看了眼脚边襁褓中的婴孩,其紧闭双眼,一张小脸冻得青白,似乎已是半死不活了。
苍云拿刀挑起他来,悬在眼前细细看了片刻,最后终是低叹一声。
“不如,便叫朝白吧。”
亦可意会为:朝望白皓归来。
第7章 七
七
成都,大雨。
广都镇外长长的官道上,一道黑芒自烟雨中暴起,追着横扫的雨丝掠出数丈,两者如墨逐水般游走,最终墨色晕开,直直坠落,砰一声化在地下。
“啊…”尘土中燕朝白懊恼地站起身,大轻功的最后一式自己还是使不好,师兄师姐们的翩跹到自己这就成了高空砸物。
“第四式需借力使力,与撼地相反。”布语淡淡道。
燕朝白点点头,正欲再次飞身而起,身侧狼毫轻拦,正横在他微倾的身前。
“到了。”
抬头,见那缓缓旋转的结彩灯柱,四角仿佛要勾住圆月一般,无比高大遥远。
这还是燕朝白第一次见到江湖表面上的模样。
形形□□的人在眼前奔走。五花八门的兵器,花里胡哨的装扮,各不相同的轻功纵横于空铺开百十颜色好像过节燃放的烟火。
这里没有狂风,亦没有暴雪,连倾泻的雨都是那么温和。艺人灯下起舞,镖师烛中吹剑,小商小贩在路边撑伞支开了摊,更有无事者甚至还采了朵花儿别在耳边。
“他最喜欢的主城——成都,也是人最多的城镇。”布语道。
这无疑是一座属于江湖的城镇。即使下着倾盆大雨,镇中的广场依然布满了切磋的战书,各家各派的心法招式透过雨帘迸s_h_è 出异常激烈的光彩,围绕着这战场的数座古楼八面锋锐大气凛然,或上悬“戰”字木匾,或斜挑“武”样战旗,门口均有数人劲装横刀,长身而立,冷眼审视着进出的侠客。
“砰!”便在这时,一名持刀者被击出数尺,飞出广场重重摔在燕朝白脚边,他挣扎了两下,最终没能站起,只得勉强坐正开始自行运气疗伤。
“承让了!”他的对手一拱手,随即转身寻找其他目标。
燕朝白看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主地握紧,嘴里低声问道:“这些人,都很厉害么?”
“嗯。”布语应了声。对她来说,一切似乎都在无限循环重复,细雨飘飞中,仿佛还能看到彼时苍云一身戎装立于楼上,指着下面那躁动不安的战场,笑着对自己说:
“师父你看,他们,就是当年的我们。”
第8章 八
八
段方北驾着马车,身体随车辆的颠簸上下摇晃,长时间的驱赶让他已经颇为疲倦,所以当瞧见滚滚风沙中脱出一个人时,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等距离拉近,段方北看的真切时,勒缰已是太晚。脖铃突然响的尖锐,马蹄带着沙尘高高扬起,仍是控制不住汹汹去势朝着那人头顶落去。
“笃”一声沉闷的重响,段方北只感到身前传来一股巨力,脚下便轻飘飘地没了着落。
再一个转念间,他就摔在了地上,吃了满嘴的黄沙。
“呸呸呸!”纵使段方北算半个练家子,也被摔得七荤八素,顿时凶火大冒。
睁开眼睛,马车倒在一边,马儿长一声短一声地哀哀嘶叫,车上的货物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而视野中央,一面漆黑盾牌凌然而矗,繁复的纹路间散着淡淡的金光,神圣,威武,气势浩荡。
段方北行走江湖多年,一下就认出此是苍云招式,一句将要出口的粗语堪堪收住,差点反把自己呛着。
盾墙消失,一人自盾后出来,黑衣,黑发,惟一张脸苍白如纸。
少年瘦削的脸此刻褪尽了婴儿肥,棱角处微微勾出几分凌厉,一双纯粹的眼睛则黑的发了红,不明不暗的,点着身前闪烁的刀锋。
他手里的刀,闪耀着比西域圆月还要冷的光泽,好像死神背后涂着万劫不复的钩镰。
“抱歉。”燕朝白的声音有些沙哑,“能让我搭个车么?”
“你…要去哪?”段方北暗暗当心,袖中一柄暗器已滑在了掌中,就等下一个绝佳的时机。
“万花。”
“…那你走错方向了。”段方北道,“往这个方向过去,是圣火教的地域,万花在南边,离的可远呢。”
“这样啊。”燕朝白点头,“谢谢。”
段方北见他拣了个方向便要离开,心里反觉惭愧,对方显然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想问个路而已。
而且,他实在太年轻,年轻的过分。
“小兄弟留步!”段方北咬咬牙,喊住了燕朝白,“正好我也要去那里,既是顺路,我便带你去吧。”
燕朝白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大叔你就不怕我做一回土匪啊?”
段方北挠挠头:“你不是苍云军嘛?我可以去长孙统领那儿告你的状!”
“哈哈哈。”燕朝白忍不住笑开,帮着段方北收拾好侧翻的马车,独行数月早已累成泥的他“咚”一下跳进车厢如释重负,“那就有劳大叔了。”
马车向着新的目的地奔驰,段方北握着马鞭暗舒一口气,自己识时务的机灵总是能化险为夷,这也是段氏兄弟的马车能跑遍江湖而安然无恙的最大原因。
车厢里,靠在窗边的燕朝白亦垂落双眸,隐去了眼底那与身边长刀相辉映的一抹冷光。
“你不是想杀人么?”两个月前,成都。布语道出这话时燕朝白以为会迎来什么仁义道法的说教,不想对方却拂袖背身,语气平淡,“那就到万花来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