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丁二婶瞅了眼白玉堂道:“那不是正好,朋友就应该帮忙嘛!哎呀,展大人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说完赶紧把那条三斤多重的胖头鱼递到了白玉堂手里。
客气?到底是谁那么不客气呀?
光闻到那股重重的鱼腥味,白玉堂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尤其当他看到市集上原本被展昭打回票的众多摊位业主突然对他展露出魔鬼般的笑容,他就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觉得今日跟展昭一道出门是件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果不其然,一时半刻后白玉堂也遭到同样下场,只是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凄凉得多。看看他,左手有鱼有r_ou_,右手有菜有王八。那也罢了。最惨的还是卖鸭的杨老三根本无视他的抗议,用麻绳缚了两只鸭子的腿,硬栓在他腰带上。之后他就觉得展昭的表情开始变得很奇怪,突然喜欢看他,时不时瞟上一眼,再时不时瞟上身后跟着摇摇摆摆走在石板路上的鸭子一眼,一副脸部抽筋想笑不敢笑的欠扁表情。
最可恶的还是那两只鸭子,也不想想今晚就会送进厨房宰了让人果腹,居然洋洋得意地冲着路过的二三岁的小女孩“嘎嘎”大叫,于是女孩抓住娘亲的手惊讶地说:“娘,快看,鸭爸爸也带着小鸭子出来逛街耶!”
当场笑翻所有人。
总算展昭有良心,最后看不过去,加上要他收下的“心意”实在太多,问米铺的伙计借了一辆平板车推了整整一车的东西回到开封府。
一回府,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迎上来,赵虎更是当头一句:“唷,鸭爸爸回来了。”
白玉堂正目瞪口呆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却见公孙策拿了本小册子也走过来。
“辛苦了展护卫。”瞟了眼车上的东西,公孙策露出满意的笑容,“今年比去年的还要多,不错不错,还是展护卫厉害,你一出马,一个顶仨。买年货的钱全省下了。等我算算然后上报给大人。”
什么?!
白玉堂突然觉得自己变笨了,脑子有些无法思考。他愣愣回看展昭,等着展昭发脾气,哪知展昭竟点头连连,“先生客气了。今儿个多亏白兄帮忙,不然也不可能拿回这么多东西。”
公孙策道:“两大美男子出马,难怪姑娘们送东西送得那么勤快。”
“是啊,看来白少侠总算不是待在开封府吃闲饭的闲人,还是有点用处。不过这鸭爸爸么……”赵虎“扑哧”一声,再也忍不住了。
展昭本也憋不住了,却发觉白玉堂的脸突然贴得他很近,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今天是特意出去的,而且绝对不只是为了散步。”
“这个……。”展昭的眼神一下子飘到老远。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早知道那些七大姑八大婶三爹四姑娘都准备了东西要送你。”
“这个……。”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就是为了摆脱拿那些腥气得要命的j-i鸭鱼r_ou_,你先逛到商铺,然后再去市集。”
“这个……。”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是特意告诉那个丁二婶我是你朋友,而且还特意说得很大声。”
“这个……。”
“展昭,你去死吧!”
大吼一声,白玉堂扑向展昭。
鼓乐喧天,笙簧聒耳,满街的灯笼比比皆是。游人如蚁,赏灯的,猜灯谜的,在那凝眸灯火下迎接小年夜流逝的,不约而同为御街装点上一道最美丽的风景线。
礬楼一如往昔人流不绝,热闹非凡。绝佳的菜肴吃口,引不少岁末敛有财富的人愿意走出家门,一尝这开封第一楼的美味。
就在三楼楼顶那一大片琉璃瓦上,却有两个闹腾中享受清静的身影。
“干!”
酒坛撞到一起发出低呜的吟鸣。酒水如线如流,源源泻进口中。偶有溅出,洒到脸上,合着干冷的空气,凉极,却使那两张微润的脸庞更赋生的鲜活。
“痛快痛快!”白玉堂跨出一只脚,率x_ing抹去脸上酒水。他站起来,放声嚎笑。干空的酒坛抛向没人的小巷角落,碎去一地清爽。
“这才是李老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才是‘把酒当歌,人生几何’。人就该这么活着,痛痛快快,不拘不羁。以前憋气的鸟事好象统统都给扔掉了。哈哈。”
展昭笑道:“看来白兄的豪气都被这两坛极品贡酒喝出来了。这钱总算花得值得。”
白玉堂狠捶了拳展昭肩头,骂道:“去你的。你的意思是说我本来不够豪气?不要难得请我吃一次酒就老跟我提钱钱钱的,穷酸死了。”
“是是。”展昭赔笑连连,随后摸摸腰间哀叹道,“不过我是很穷啊,和你家缠万贯的白二少爷怎可同日而语?光这两坛酒就要了我三个月的薪俸,想起来实在有点心疼。”
“酸不酸啊你?你心疼?心疼地摸腰?我看你是腰疼吧!装可怜至少也该捡捡对象,你那套把戏对别人或许管用,对我白玉堂,你糊弄得了吗?”
白玉堂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坐回展昭身边,道:“不过我还真的挺想不通的。我本来以为你们开封府的人挂着‘清正廉明’的标牌,都是正经八百到不会变通的死心眼。没想到上下连成一气,一堆j-ian诈货色,居然利用开封百姓对你们的景仰收了那么多好处。喂,不要告诉我你们真的很穷,那些东西是老百姓接济你们的,这种话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以为我是白痴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可以拿多少俸禄吗?”
展昭干笑两声,咳了咳清清嗓子才正色道:“穷是没有那么穷,不过拮据倒是真的。这是大人的建议,我们每月俸钱都会拿出一半交由公孙先生掌管,而衣赐、禄粟、加俸等也由先生适当分配或是变卖。白兄也该知道,黄河水患早就不是什么罕事,即使年年拨款筑堤,每年也总有几处决口,弄得民不聊生。加上近年辽国在边境动作频频,似有穷兵黩武之嫌,圣上为策万一,已加紧屯粮练兵,光军饷的事已够人头疼的了。”
“户部的头疼事,你们开封府的人也参一脚?”
“户部许大人与包大人是同榜进士,且不说他们有年谊之交,光是为朝廷为百姓尽的那份心意,我们一干人略尽绵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再说,我要那么多米粮钱财也没有什么用。白兄一定不知道,我刚当上四品带刀护卫第一次拿到俸禄的时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光年俸衣赐就有绫五匹绢十四匹织锦三十二匹,更别谈每月禄米五十石。那时我就在想,就算我是猪也吃穿不了那么多吧。”
白玉堂被展昭逗乐了,“扑哧”一声喷笑出来,“喂,喂,那是让你养一家子的好不好。”
“展昭孓然一身,饱死的马没饿死的骆驼大,还不如给那些需要的人。”
展昭的表情在一瞬间闪过异样落寞,白玉堂只觉心中一紧。他的视线飘远,这一刻他既不想看到展昭的表情也不想让展昭看到他的表情。
“你不打算成家了吗?”
默声不答,游离的眼神却仿佛像是正将展昭带到一个白玉堂触及不到的地方。
许久许久,展昭才道:“我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去想?”有力的手抓上展昭臂膀,白玉堂故作淡然道:“猫儿,忘了她吧。”
忘?情以入骨,爱已化脓,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答案就在心中,但面对白玉堂,展昭只露出一丝宽慰的浅笑。宽慰是对白玉堂,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没有任何争议的意义。
“她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又何苦把未来磨逝在过去的心结上?”
白玉堂觉得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生硬、干涩。
几个月前还耳提面命,现在却希望展昭忘却。或许,他也有一个心结,可笑地痴痴奢望拥有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是幸尔或不幸。也可以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希望是什么。对月华,他不认为没有爱,但与此同时又多出让他看不懂的愧疚与……嫉妒。
嫉妒……他是在嫉妒啊。
白玉堂突然有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曾经嫉妒展昭被月华所爱,他不甘,愤怒,找展昭大打一架,一泄心头恨懑。现在呢?他居然嫉妒起被展昭所爱的月华,月华已逝,他就连个对手都没有,只余那一缕缕抽丝剥茧的苦闷压抑于心。
是的,那是一种苦闷。苦恼又烦闷。就像连了许多矛盾的丝线在体内揪成一股,这也牵扯,那也拉扯,痛不欲生。有时受不了,想叫嚣着将一切理清,然每当这个时候,股中一线骤然绷紧,他只有望而却步,因为那条弦的名字就叫“怯懦”,竟让他无法真正跨出那一步。
所以当他看到展昭双唇微启,当他预感那将被吐出的字句不但抚平不了什么反而会让他更痛。他忙慌张打断展昭,“你不喜欢提,我们就不提这个。还是说正经事。”
黑荧的眼眸,尽收一切,亦似可以看穿一切,但一切都不重要——至少对展昭来说。
白玉堂有怯懦,展昭也有。
谁可以想到这两个揣着不同心思的人的怯懦竟是相同呢?
都怕失去。
“照你的说法,就算每月一半薪俸,应该也够你们花费吧?”白玉堂别转话题问。
“如果不碰上什么有难需要帮助的人的话。” 展昭想了想又道:“会到开封府打官司的人多半一穷二白,打赢了官司时常需要接济。该慷慨的时候总不能不慷慨解囊吧?”